号角骤然一鸣将他未尽的话横空截断,肃杀的风声刷地卷过脸侧。
士兵们松懈的神态在瞬间紧绷如弓弦,袖中剑出,将衣甲掀飞飒飒!
他们出来置办东西也始终恪守在濡须城内三十里,不敢与落在北方的曹营正面相冲,却没想这一支不打眼的小队还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竟突然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
“先生!”方才与他攀谈的士兵抢先架着他朝河岸处退去,借着茫茫落下的暮色与涛涛水声遮掩行踪,“我刚才看了一眼,敌军人不算多,可能只是四处探查地形的小队。我们此行不是为了交战,还是赶紧撤退为上。”
虽说着赶紧打完,快点赢,战机一响却立即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判断。
凌统带兵确已很有其父的风范。
李隐舟不及感到欣慰,从着他脚步飞快踏进河岸边茂茂如林的芦苇,明亮的视野便在接天的芦花里暗了一暗。
未听见有迫近的脚步声,士兵紧张的表情才微平复一些,随着回营的脚步小心翼翼回望方才报信之处,未见有兵戈冲突,才舒一口气:“看来是避开了,我们也……”
话音悬如一线,在霎那间被脖颈处一记痛意斩断开。
他没说完的“快回去”三字生生哽在喉中,随着身体落地砰的一声,旋即在一片空阔的浪涛声中哑下。
李隐舟收了匕首,将晕厥过去的士兵细致地掩盖在植丛深处。
确保其位置安稳,他拨开一丛一丛密遮的苇杆,踩着满地细绒如雪的芦花,顺着来路一步步往回走去。
……
是夜,曹营。
勘察军生擒李隐舟的消息已在军中不胫而走,或有年轻不经事的小兵未曾历经赤壁之战,未吃过被这貌不惊人的乡野巫医连环设计的哑巴亏,都不觉好奇捉拿回来是什么人物,竟令满军将士皆露大仇得报的快意表情。
“就是他!”年长的士兵几乎咬牙切齿将旧事道出,“他在我军之中策应周瑜黄盖,令我们失了赤壁!让我们失了多少兄弟!”
昔年参战的吴军将军多已不在前线。
那便让这两面三刀的贼子血债血偿!
一路沐着磨牙吮血似的目光,李隐舟淡然直视前方,仅用目光余睱审视这森严庞大、连绵不绝的军队。
他早已料到曹军中必有人能看透他的所为,尤其那智多近妖的司马懿绝不可能错过吴军中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细节。以其心细胆大的处事,必已将前后考虑得清清楚楚。
若要借防疫方换曹营退军,他李隐舟一个平头百姓当然没什么地位威信。一旦给了药方,以曹操一贯处事,就地反悔杀人灭口也绝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唯有他亲至曹营,亲眼看着魏军退出濡须,才有可能松口给方。
而李隐舟的筹码是曹军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魏王不得不退却一步,先拿出诚意。
司马懿既要帮他,当然也考量到了这一步。
在双方神会的配合下,李隐舟再次正大光明踏入魏军大营。
出乎意料的是,满军仇人中排在头一个要见他的竟是魏王曹操。
司马懿能看穿的,曹操必不可能忽视。
可他是否又看穿了司马懿此人?
李隐舟被推入大帐之中时,曹操正坐于案前批阅公文。
近十年不见,他竟老得已经像是换了个人,白发苍苍、皱纹满额,浑身瘦得令人几乎有些不忍直视。唯有一双发灰的眼藏在耷下的眼皮中,依然洞悉世间秋毫万物。
李隐舟知道,曹操虽老,虽病,但壮心未歇、不死不已。
否则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持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病与药的双重折磨下活到今天,活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