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杨修怎么会令他们知足?这十几年来屈居他这个亲弟之下,只怕曹丕根本不满足于折磨他的心智,是非得将他他挫骨扬灰,才嫌痛快!
然而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他紧扣在袖中的手指,微有颤抖,却异常用力地死死地按住掌心,如将满腔激烈滚涌的心绪牢牢摁下。
片刻,昂首走了出去。
推门前,他看了眼那送饭的奴仆,淡漠道:“此处恐怕马上就有血光之灾,我那兄长既要动手,便绝不会留下活口,你赶紧趁此机会从后门溜走。”
那双搭在瓷片上的手闻言一顿。
埋首做事的奴仆怔了片刻,浅浅点头。
曹植也无心再和关照他的死活,只重整了衣冠,迎着敞亮的天光,一步一步迈出门去。
……
司马懿跨在马头,饶有兴味、也很有耐心地打量着眼前人去楼空的丞相府,心头也同样百感交集。
这比他韬光养晦、假病久居的小筑清雅得多,也更奢侈,一眼望去,幽篁林林,青翠欲滴,大雨不能摧折的竹骨傲然挺立,在风中擦出簌簌低吟。
这还是他十余年来第一次登门造访。
恐怕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回首一路晦暗风雨,就连他也多有余悸。一直以来,他不仅要帮着曹丕对付这些能耐的弟弟,同时也要防备着魏王的视线,不然今时今日他就是杨修的下场。
几经催促,曹丕终是下了旨意。
要将这猖狂无度的曹子建彻底打下云霄,令其陷进泥淖里头,不仅要他疯魔,还要让他不能成活!
过往一切苦心孤诣的隐忍、克制、筹谋与算计,都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他要这天下都看得明白,他是如何反败为胜,如何扶起一个本不受重视的公子,令众望所寄的临淄侯再无法翻身!
胜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有自信扶持任何一个曹家的儿子上位。
唯有步步为营、逆天改命,他才能有资格驾驭在帝王背后,成为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就如昔年的曹操。
此刻,他狭着锐利的双眼,看一涌而出的士兵迅速排成数行,神情肃穆,满脸杀气。
他们毕竟是那疯人张辽的兵。
可惜张辽终归是老了,老练有余,胆气却不比年轻时候了,要知道他和曹丕等这一日等了多久,又岂会真正因为忌惮一个老将而就此收手?
此前按兵不动,只为铺垫今日的骤然发作。
不动则已,拔剑便要斩其咽喉!
宇篁馆在丞相府内。
相府毗邻皇宫,以彰显亲厚之意,也更便于曹操掌管政务,严密监控内庭。而今这里却成了他们杀曹植的一条捷径,只怕将军府中的张辽率重兵赶来阻止的时候,就只能见到临淄侯一具尸首了。
他又能如何?
曹植是曹操的儿子,难道曹丕就不是么?反了他不成!
司马懿笑容款款地摇着羽扇,心中算盘啪啪作响,任凭你昔年是重臣又如何,这江山改了朝、换过代,如今已是他司马懿的天下!
面对一众愤怒的眼神,他丝毫不乱地道:“念尔等也曾为我大魏歃血沙场,孤不计较你们今时今日的所为,但若你们再不让开,孤也唯有奉旨行事了!”
话锋转至最后一句,隐然已含了冷冽的杀意!
雨后明亮的日光顺着兵戈的锋刃,在肃杀的空气中滑过锐利的一线光芒,那数十死士紧紧簇拥,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
将军的命令,是死守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