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巢

这年头贵族的阶级多,涵盖范围也极广,一个村里指不定就能抓出来几个士。再穷困潦倒,但只要有“士”这个身份做底子,一遇风云变化龙也不是不可能。

后来当她爹教她读书,南河自然确定了她爹荀囿绝不是普通农户。

识字都是不易,更何况能读书了。

南河学铭文出身,她大学时期研究过战国早期出土的陈曼簠,还能识得不少齐系文字,虽然记不住太多,但勉强的识字读书也不成问题。

而她爹荀囿竟出身稷下学宫,博学多才,给她讲各国的故事与各流派的思想。

她学历史出身,能听得这样的一手材料,自然兴奋不已。

但很快的,她就觉出几分不对劲了。

她也算读过与稷下学宫同时期的《晏子春秋》《管子》《宋子》等书,却内容有些不同,而且稷下学宫存在的时间也跟历史上的推测有些偏差。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各国国君姓氏不对、历史也完全两样。

这貌似先秦,但只到四五百年前还和春秋末期的历史有部分重合,但之后便完全相左。这个“战国”,持续的时间也远超历史上真正的战国。

秦未崛起,晋仍存续。

周天子早在一百余年前灭国。

强国并不是战国七雄的阵容,而各国之间还夹着许多戎狄与小国。

各国虽然还称王公侯爵,但各个都早有一统天下之心。

列国也都经历了好几轮的改革,在彼此竞争的刺激中,显示出了历史上的秦甚至汉都没有的生产力和趋势,百家争鸣仍在持续,各国的理念也都大相径庭。

仿佛在一场争夺之中,每一个国家都荟萃了自己能揽罗的智者与能臣,激流勇进之中,没有一位君王是愚蠢混沌的。

这是陌生的时代。

有着同样的纷争混乱与礼崩乐坏,她却无法预测未来的走向。

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有点冲击。

既然都不是真正的历史,干嘛找她一个学历史的人来当帝师!

这还让她怎么开挂!

这个列国风云的感叹很快就被眼前的苟且给冲淡了。

荀囿还是有点小钱,他们穿衣住屋上不太行,但荀囿很讲究吃,经常去城内买一些精细的食物回来,她和荀囿的牙齿都比周边一些村落的农户看起来健康的多。

荀囿种地,不为养活赚钱,只是因为他自己喜欢吃瓜。

南河勉强跟他忍了两三年的采菊东篱下的日子,学会了齐语和赵语,也学了一门周天子在位时天下统一的雅言。只是各国在平日还是多用自己的语言为主,雅言多用于书面和外交,也是士子贵族的必修课。

没料到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苦日子,风云就来了。

是赵国的一位高官登门拜访,请荀囿出山。

荀囿又不是介子推,他为了自己的胃和闺女着想,也同意了。

他们搭车,从齐国向西往赵国去,她也是第一次被称作女公子,换上了到脚腕的长裙,坐上了牛车。

只可惜,当贵族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多月。

不知是齐国还是赵国来的人马,围堵暗杀了他们。

可能都是门客文人临时当刺客,不甚专业,围追堵截都做的十分外行。

她与爹逃了。

荀囿身受重伤,临死之前也感叹自己没有富贵命,只是舍不得还没及笄的女儿。他被南河扛着,一路流血,一路笑嘻嘻的感慨,早知道就该在齐国老老实实吃瓜,掺和什么。

要是临死之前能再吃一口瓜就好了。

老天爷对贪吃的人总是不会太差,荀南河拖着爹,在齐赵边界的土路上走了半夜,累的两腿战战,翻过山丘去,真的看到了月夜下的一片瓜田。

只可惜荀囿没有了力气,躺在路边闭了眼睛。荀南河看在这几年父女的份上,把荀囿葬在了瓜田边。坟垅插了个树枝做碑,前头摆了几只没熟的瓜为祭,叩了叩就走了。

荀南河之后的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