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川唯在夏天总是神采奕奕,她不会像很多人撑着遮阳伞涂抹防晒霜恨不得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一辈子,而是安然地享受高温的炙烤。包裹在身上的温度层同样允许少女的任性,她不会感到炎热或寒冷,但能看见光。

木川对夏天总是有太多妥协和期待,一度宽容到哪怕甩开飞坦,被暗中缠绕的恶意觊觎都自顾自找店面看手作师傅,满心欢喜地希望对方能拥有高超的技术。

而巷子深处首饰店的老板坐在方凳上,钻机旁的绣垫前摆着一块红丝绒布料,几条玫瑰紫的珍珠手镯链接处镀了银,他用右手握着凝胶笔,把胶水填装进镂空的洞里,手边堆着金光闪闪的钻石。直到视线被黑影遮住,老人才慢吞吞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看了一眼来人。

“欢迎光临,需要修理首饰吗?”

老人脚边的白猫也跟着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它卧在收音机旁,随着舒缓的老歌昏昏欲睡。黑发少女摊开右手掌心,露出碎裂成尖锐纹理横截面的暗红色晶体,周围还散落着好几片零碎粉末状部件,店主堪堪一瞥,立即摆手示意:“恢复不了,碎得太彻底,别说我家,放眼巴托奇亚这条街,找不出一个能修的。”

“用胶水也不行吗?”

“要是红宝石或钻石说不定还有救,你这明显是普通的石榴石,修复的价格比它本身的价值都高,不划算。”

“这样啊。”唯姑娘重新把碎片装进pvc自封袋内,倒也不气馁,目光扫过老人手中的凝胶笔,“那您家有胶水和打磨工具卖吗?我想自己试试。”

“喏——后面架子第三排左手边就有,在金丝锈针下面。”

说罢,老人便戴上老花镜,继续低着头工作了。木川绕过他四四方方的工作桌,避开布满灰尘的花边与枕罩,顺着货架往里走,竹筐里居然还有几盒孩子玩的擦炮。她走近店主所说的第三排架子,往左踮起脚,伸长手臂去拿——

在网格状的书籍和陈旧的座钟与水壶的罅隙之间,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于是木川唯垂下视线,看清对面地上锃亮的男式皮鞋。这双皮鞋绕过角落的古旧乐谱,绕过破败的竹筐与银边画框,踩着清脆的声响,走到她面前。

正是黑眼睛的主人。

堆在角落里的珊瑚珍珠摆饰轻轻摇晃,上方盖着的黑绒布滑落,落到皮鞋的右边,对方动了动脚,弯下腰捡起绒布,不厌其烦地盖在珊瑚表面。又是一阵鞋跟敲击木质地面的响声,吱呀吱呀的地板顿了顿,继续哀嚎着。

“在这种常年无人的街巷相遇,真是难得的缘分,小姐的美貌简直如同太阳照亮了整间屋子,让我的眼中只留下光的痕迹。”青年有一头比夜还要深的黑发,眸光沉沉,像是墨水灌注的悬潭,平静而难以估测。

天空是水洗的蓝色,淡淡的云朵聚合波纹。而这个人,在偏远的古董街道,把木川即将到来的一整个夏天,彻底击碎了。

唯姑娘看着他的脸,半晌后默默开口:“……你是在和我对话?”

他手里拿着与木川同款的凝胶笔盒与水磨砂纸,语气从从容容,清清淡淡:“当然。”

“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她很果断道。

“你误会了。”他轻笑一声,整张脸月霁风清,“我也是来找打磨工具想要亲手做一对耳环,之前机缘巧合入手了稀有的宝石,正发愁该如何配色取样。”

木川唯抱着凝胶笔,瞥他一眼,转身出去找老板付钱。黑发青年跟着她出来,似乎是从白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放在掌心上朝门口的老人示意:“请问这里有适合它的托架吗?”

那是一颗水兰色的宝石,里面隐隐约约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水的波纹,看起来变幻莫测。

店主并未多言,从抽屉里翻出纯银的耳环托置放于绒布表面,完全奉行职业操守,对于顾客拿出的宝石来源不管不问。木川兴趣也不大,只当青年是个宝石土豪或者商人富二代之类的家伙,拎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店面。

当她来到商业街甜品店外的遮阳伞下,一边吃抹茶慕斯一边研究凝胶笔时,某个黑影不声不响坐在桌边,直到少女伸手去拿可乐瓶的时候才看见面前的大活人,懵了几秒:“怎么又是你?”

“笔尖要多按几下,往右旋,再垂直四十五度。”黑发青年托着腮熟稔道。

“谢谢您嘞。”唯姑娘木着脸甩甩笔尖,继续小心翼翼趴在桌上粘石榴石,左眼还戴着那种可调式放大镜,完全就是专业人士的标准配备。

一片一片将碎渣拼接,用镊子一点一点试形状,失误又重新开始,手抖再重新开始……总之直到慕斯冰淇淋彻底融化,太阳从东边慢慢攀升到头顶正中央,黑发姑娘才堪堪做完第一部 分的修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