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注1】。若是有所不慎,即便逃出京城,难道你要陪他亡命天涯吗?”
林云星笑道:“话虽如此,可这天下皇帝管不到的地方从来不少。不说远的,就这京城也并非万事万物掌握在陛下手中,若不然又何来这场春猎?”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林如海看着林云星道,“你的眼里心中都没有对君王和皇权的敬畏之心,这一点,琏儿与你很像。偏偏你们两个又与皇族之人纠缠不清。”
林云星没有急于驳斥林如海的话,认真求教道:“父亲觉得,我应该对有什么样的敬畏之心?”
“琏儿只是一个不掌实权的驸马,也够‘笨’,即便陛下看出些什么,也不会过于苛责。”林如海缓缓道,“但你不一样,你太过‘聪慧’,还是未来的信王妃。最重要的是在陛下心中,你能够掌控郡王。”
“父亲想太多了!”林云星飞快道,“若陛下考虑过立信君为太子,或许这很重要,但显然陛下没有一丝一毫这般意图。”
“君心难测。”
“君心难测也无妨,信君根本不会给陛下这样的机会。那个位子如何诱人都是旁人追求的,而不是他想要的。人最怕的是因为旁人的想法失去自己曾经的目标,他是不会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的。”
“你对他倒是信得过。”
“这世上总要选一些人来相信,否则人生岂非太过于无趣?”林云星笑道。
林云星信任徒元义并非简单地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也非简单地说她熟悉徒元义为人。她确信是因为知道徒元义的目标是剑道,一个合格的剑客都有他追求武道极致的坚定信念,而徒元义恰好就在其列。
林如海轻咳了两声,骤然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又被转移了话题。看着林云星那张挂着笑容的脸,一时竟有些无力。算了,这等敬畏之心,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树立的。即便知道了,她也不过是调整一二装出个模样。
“除却胆子大了些,你素来是不让人操心。这件事总归要放在心上,即便心里不以为然,至少面子上该装就装的像一些。”林如海想了想又道,“若非你不打算将来让阿砚入朝,决不能让他学了你这套。”
“父亲放心,女儿记住了。阿砚——”林云星迟疑道,“他总是与我们不一样的。”
林云星与徒元义见多了君王昏庸的结局,又出自江湖,故对君王和朝廷无敬畏之心。她虽不知道贾琏的来历,但想来贾琏这等思维与他的经历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林砚不同,他虽是林云星一手启蒙,却是土生土长,比他们更适应这世上的规则。
对于一个自幼受忠君思想教育,对三纲五常的认可已经深入骨髓的老儒生而言。自己的孩子不肖似自己,目无君王还会反过来反击,真真逆转了林如海的认知。然许是这样的事情已非第一次发生,且还是一次胜过一次,循序渐进,时至今日,他竟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父女俩静默了片刻,林如海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父亲,贤臣择主而事,士为知己者死。陛下,他,不值得!”
林如海没有答话,起身走出厅门。京城三月末的阳光温柔而不浓烈,照在身上时恰到好处。
时隔多年,林如海依旧记得曾经的那个春日,殿试之上,年轻锐意的陛下钦点他为探花。那时的陛下意气奋发,心中是无数抱负。他也跨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在这样的豪气下,投身官场。
只可惜,人心易变,年轻英明的陛下变成了与先帝一般昏聩的君主;让无数闺阁少女掷果抛花的探花郎,也从忧国忧民的年轻郎君变成了只关心家人的病老头。
林如海去学堂后,林云星便往书房草拟了放春假的通告,令人送去学里。犹豫了片刻,还是亲自写了一份请帖,打算待林黛玉和林砚晚上写好他们请帖,明日亲自送去贾府。
荣国府早已经没落,京中若真出什么事,大约也轮不到贾家。只老太太到底上了年岁,若是受了惊吓总是不好。老太太不管怎么说都是贾敏的生母,林云星总不能不管。然她终究是外姓亲戚,心意到了也就是了。至于老太太愿不愿意出门,就不必在意了。
午后,徒元义亲自来了一趟林府,自然是为了春猎伴驾之事。
对着那份名单琢磨了一番后,徒元义与林云星有同样的猜测:“我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份名单的意图太明显了,明显地但凡知道忠顺真实身份的人都能够想到。”
“可现下谁能够确认忠顺的身份呢?”林云星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