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刚瞧着诸人把粮食卸了,道,“妈你去倒些茶水给叔叔伯伯小东家他们解解渴,这事儿我来办,我去邻居家打个招呼,一家放一辆也就行了。大车放邻居家,六头骡子,咱家放三头,剩下三头牵魏婶子家去!”褚韶华是个爱说话走动的,整个胡同的住家,没有她不熟的。这事儿褚韶华一接手,陈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与宋苹张罗着泡茶倒水去了。
褚韶华就带着车把式们,一家一家的遛达,也就走了半个胡同,大车便都安置好了。自家村里来的这些个长辈们,褚韶华都认得,小邵东家也是个半熟人,就是李管事瞧着眼生,小邵东家介绍了一下,“这是李叔,我家的老人儿了。”
褚韶华也就叫李叔,她坐在下首陪着说话,道,“邮局这信果然比托人捎回家要快,原我想着怎么也要十来天你们才能到哪。”
大夏天的赶路,小邵东家那细净的面皮晒的微微泛红,精神头儿却是极好,他道,“接了你的信没耽搁,当天我就打发人给陈三叔送去了。我俩一合计,第二天就找了大车,带上粮食往北京走。面粉厂那里,看你信上说,你都去过了?”邵小东家也没那些个过分寒暄,直接就谈正事。
褚韶华点头,过去自己倒了碗茶慢慢喝着,“去过两次,一次就是外头瞧了瞧,我跟那面粉厂周围的人打听了打听,这家面粉厂风评还成。后来我家的粮卖出去,我又去了一回,这回往他家厂子里看了看,说是从美国来的机器,那机器挺大的,半人高,用电的,声音极大。具体再多的,这些洋机器我就不大懂了。不过他家收粮都是现钱结算,这个我都打听清楚了。”
小邵东家点点头,又问卖粮的事,许多事信上没有细写,褚韶华此方与几人细说,“先前我就是想着我们不是从老家带了两仓粮食么,自家吃也吃不完,北京这里有现成卖面粉的。后来找到面粉厂,价钱不错,我就把粮卖了。卖了粮我才想起来,咱们老家,各家多多少少都有存粮。三叔家也是好几百亩地,您家更不用说,阖家都知道的大户。要是能多得些利,就是来北京卖粮也就是辛苦些路上功夫。我就又跟面粉厂打听了一回,他家常年收粮食,不过粮食一年中价码也不同,要是咱们有大宗粮食,价钱还可以再谈。那面粉厂的管事我认识,咱们歇歇脚,我就带你们过去。”
小邵东家折扇在掌中一击,道,“歇脚回来也能歇,如今天还早,不如先去面粉厂瞧瞧,先说卖粮的事吧。三叔你说哪。”
他这都拿主意了,还问陈三叔。好在,陈三叔心里一样牵挂卖粮的事,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褚韶华也是个干脆俐落的性子,起身道,“那也成,咱们这就过去。先前我已与他厂子打过招呼。”
陈太太还招呼着哪,“这急什么,喝口水,歇歇脚,小东家您是个金贵人,这大热的天儿,他三叔你也是这大老远的过来,让大顺媳妇去办就成。”
这话说的,真个叫人哭笑不得。且不说这不是陈家自己卖粮,就是眼下这么一堆大男人,也没有叫一个女人出面打头阵的理。好在陈三叔一向知道陈太太是个愚笨的,小邵东家也知这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都不与她计较。略说几句,让其他人在家歇着,他二人跟褚韶华去了面粉厂。
陈三叔和小邵东家过来,自是与褚韶华的封信相干。
褚韶华是个精明性子,陈老爷让她写封信寄回老家,待她到了邮局寄信才发现信只到县里不到村儿里,褚韶华多灵光啊,她当时就寻思着,这信既不到村里,那就得寄到县里相熟人家。虽则只与邵东家见过两次面,她自觉与人家也算个半熟啦。当时就跟邮局的差人多讨了张纸,准备写给邵东家,让信到了请邵东家帮忙捎带过去。说来,这年头纸也是要钱的,只是褚韶华用的少,她又叭叭儿的一口一个大哥的称呼人家,客气的紧。这年头儿,五大三粗的男人容易见,褚韶华这样亲自去邮局寄信的小媳妇可是少的。那差人估计是瞧她生得伶俐,嘴又甜,就免费给了她一张纸。
待把给托邵东家送信的信写好,褚韶华却是舍不得再买信皮的。因为,信纸人家免费给一张,信皮是实打实要钱的,她是个会算的,索性两张信纸放一个信皮里。给陈三叔的信里也没什么机密,并不怕人看。
就这样,两张信纸放一个信皮里寄了出去。
褚韶华这人,天生的心窍机敏。她让邵家托人带信,也没就直白白的一句您着人将信送到陈家村儿村长三叔手,这也忒直忒不会办事儿了。褚韶华写的是:自来京城,颇多见闻。今有洋面粉厂,大肆购粮。前些天出售存粮,价钱几多,刨除自村到京之路费,较当地卖粮更为划算。乡亲们种粮辛苦,伯伯乃有大见识之人,今给村里三叔修书一封,闻邮差只到县衙,难到村落,事情较急,一旦新粮落地,旧粮价格必然下跌,唯此青黄不接之时,尚且有价可谈。无人可托,唯有托伯伯着人将信送至陈家村村长三叔家,敬谢。落款写的陈褚氏。
这个陈褚氏,一时邵东家都没想到这是陈大顺的媳妇,还以为是陈大顺的娘写来的信哪。因为这年头儿,女人一出嫁就没名儿了,像在乡里,一般都是喊某某家的,像褚韶华,别人叫她就是大顺家的。魏金叫她都会喊大顺嫂子,其实,陈大顺是男的,又不能做嫂子,不过,乡里就是这样的风俗,指着男人叫。如今褚韶华还没孩子,若她以后有了孩子,也会指着孩子叫某某他娘。所以,指着男人称呼,指着孩子称呼,就是不叫女人自己的名字。
这是指乡间俗语,官方的称呼则为某某氏,前头一个某是男人的姓氏,后头一个某是娘家的姓氏。
所以,褚韶华现在的官称是陈褚氏。
邵东家还记得褚韶华,毕竟当初褚韶华带着魏时与陈村长登门求助,邵东家对她印象挺深。不过,并不知她娘家姓褚。而卖粮这样的大事,在邵东家的印象里,自然是长辈才能做主的。
邵东家既是县里大户,生意土地都不少的,家里一样有存粮。邵东家多老辣的性子,因为褚韶华在信上写了自己卖粮的价钱,邵东家心下略一盘算就觉着,这要是能去北京卖粮,这可划算多了。然后,邵东家很没客气的就把褚韶华写给陈三叔的那张信纸也看了,内容大概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一些,上面写面粉厂也去看过,价钱也都打听过,还有自家卖粮的事,褚韶华写的清清楚楚,要是三叔有意,可来北京亲自看看。
邵东家便召来儿子详说这事,邵东家道,“我前番听你说那个洋磨面机的事,是不是就是现在面粉厂用的机器。”
“对啊,现在新式的面粉厂都是用电的,西洋来的面粉机,磨出的面更细不说,关键是快啊。要是使咱们自家的土磨,一天才能磨几斗粮?要是用机器,一天磨的面顶石磨一年磨的。”小邵东家是刚回国的留洋生,阖县也就这么一个洋进士,是邵家的荣光。不过,邵东家觉着儿子不稳重,就先让他在自家铺子里练手,积攒些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