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太有高僧作派了,这和尚望之不过四十许人,眉目俊雅出尘,一身雪白裟衣,盘腿坐在半旧蒲围之上,身后的泥土墙上高挂一幅释迦传法图,什么叫蓬荜生辉,这就是了。
这位大师符合所有人对高僧的所有想像,便是褚韶华都忍不住多望了几眼高僧。褚韶华突然就愣住了,高僧那双垂下的眼眸从未睁开过,听人说话时总会微微侧耳,褚韶华立刻明白,这位大师怕是位盲人。
陆老太太想问问运道,高僧只一搭陆老太太的手,摇头道,“女施主先苦少甜,福泽深厚,不需再问。”
众女眷无不面露惊容,陆老太太更觉遇到高人,更是啰啰嗦嗦的请教了高僧不少问题,高僧无有不答,所答者,无有不中。待陆老太太问完,大太太立刻去请教了高僧许多命理之事。
待二太太问过,三太太没轮上,高僧一天只看三人,三太太想问,得明儿赶早。
尽管这位高僧十分神奇,褚韶华也没有去找高僧算命的意思。倒是高僧没几日便有偌大名声传扬开去,褚太太整日里催着褚亭去拿号牌,她要去找高僧算命。
是的,如今高僧已在上海有偌大名声,找他算命,得取号牌约时间方成。
与褚太太有同样愿望的是闻太太闻春华母女,而且,这母女俩是行动派,号牌已是取好了的。闻太太现下有什么好事都不忘褚韶华一份,也替褚韶华取了一个,到时带褚韶华一起去。
褚韶华道,“我从不信这个。”
闻太太笑呵呵地,“以往我也不信,可听说这神仙可灵了,正好咱们排的还是星期天,到时让阿秋和咱们一道去。”
褚韶华推辞不掉,只得答应一起去,私下同闻知秋说,“看不出伯母还这么迷信啊。”
“信,以前特爱烧香。”闻知秋道,“我常说,这爱好还不如去戏园子听戏哪,妈又不爱听戏。到时早上去算命,中午去城隍庙吃饭,那边儿最热闹。”
褚韶华卷了手里的书,眼睛盯着闻知秋道,“中午饭我请客,到时算命时你替我,你去算吧,我真不爱算那玩意儿。”
“说的好像我爱算似的,我也不爱算。”闻知秋见褚韶华一个劲儿看他,只得道,“好吧,到时我替你算。”
褚韶华把手边儿一碟子刘嫂子剥好的椒盐味儿的核桃仁推到闻知秋跟前,笑眯眯的关怀着,“吃核桃,书上说核桃补脑,你这每天到衙门当差,也累的。”
闻知秋只是瞅着她笑,啧啧两声,也不吃核桃,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待到算命的日子,闻知秋借了辆车,开车载着母亲妹妹,再过来接褚韶华。闻春华是第一次来褚韶华的家,伴在母亲兄长身边,免不了多看几眼,心下又暗暗咂舌,以往常听母亲说褚韶华置了处不错的宅子,没想到是这样好的小洋楼。
褚韶华从客厅的落地窗见是闻家人来了,起身迎了出去,进屋后又招呼刘嫂子倒茶。闻春华说,“你这屋子真不赖,怪洋气的。”
“原就是从洋人手里买的,里头的家俱摆设还是原来的,没大动。”褚韶华分倒了几盏茶,先递给闻太太一盏,对闻春华道,“喝茶吧,我这里没咖啡。”
闻春华不用褚韶华递,她自己取了杯茶,说,“这洋人的摆设怪好看的,现在都是时兴西式的家俱摆设了,就我婆家还是那老样式的桌子椅子,土的不成。坐的那硬枣木的椅子,哪里有这皮沙发舒坦?”闻春华天生一张大嘴,不必人问,就絮叨起婆家的种种不是来。
闻太太头疼,替闺女圆话,“你公婆都是老派人,老派人,多是爱老物的。”
“妈你年纪不比他俩还大哪,跟妈你一比,我公公还好些,我婆婆就仿佛刚从前清古墓里爬出来的一般。”
褚韶华听这话嘴角直抽抽。
闻知秋先训妹妹,“你这也是做媳妇说的话,给我闭嘴,哪里能这样说长辈?”
“哥你不知道,我这旗袍略收的窄些她就嘀咕个没完,现在谁还似她一般穿裙袄的。总是说我们穿的旗袍窄了,非叫做那傻乎乎的直筒子棉袍,难看的要命。”闻春华哼唧着掰开个豆沙饼说。
“就你这身材,也就能穿直筒了,太紧的勒出肉来,倒不如直筒好看。”闻知秋瞥一眼正在吃豆沙饼的妹妹,忍不住刻薄了两句。
闻春华气的,险把豆沙饼拍她哥脸上。闻太太忙道,“别闹别闹,叫褚小姐笑话。”
“闻先生闻小姐感情真好。”褚韶华客气的说。
“好什么呀,我自小挨欺负。”闻春华说。
闻太太笑,“你哥也是好意,褚小姐不是外人,你口无遮拦倒罢了,在外处可不能这样随口就来。我虽年长你公婆几岁,却爱些新鲜事物。你婆婆呢,爱些古旧老物,这也没什么不好,那古董,就得老的才值钱。老人家,虽难免絮叨,却也是一片好心。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天地,这个谁都明白,我们老人家也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褚韶华真不能想像早去的闻老爷是个什么素质,不然,就凭闻太太这素质,得是怎么样的遗传才能养出闻知秋这样又呆又直的性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