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牛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母亲还是年轻的少妇。穿着素色的旗袍,留着齐耳短发,素净文雅。如今,头发花白,脸上布满风霜,若是大路上碰上,他都不敢认这是自己的母亲。强压下心底的酸涩,扶着人上炕。
满满当当的坐了一桌人。
今儿没复杂的菜色,是林爱俭下的厨。她一边盛菜一边跟林雨桐道:“刘三儿今儿来找你,拎了半桶鱼,也没说啥事,只说鱼给你送来了。我瞧着鱼还算新鲜,干脆弄了个酸菜鱼,贴了些饼子算了。”
她的手艺不错,林雨桐做的酸菜味道又好,出锅的时候油往辣椒上一泼,好香的味道。
林雨桐估摸着刘三也没啥事,这小子属于机灵的,这是大过年的踅摸来东西来给拜年的。她只表示知道了就成。鱼盛在大砂锅里,林雨桐又把各样的泡菜咸菜弄了一些,完了还有秋里蒸出来的红薯酒,味儿现在不算好,但能喝了。又拿了一罐子山楂酱,屋里的水壶里开水咕嘟着,冲一碗山楂酱酸甜酸甜的,不知道啥是饮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味儿当真是好。
夏九墨摸了摸炕上的毡子,屁股下面暖烘烘的。桌上又是肉又是酒的,今儿来的这些,除了赶车的两个小伙子,穿的都齐齐整整的。两个大些的姑娘在屋子里来回的忙,有个斯文文弱的小伙子把他们和儿子拖鞋来的鞋放在角落,那个地方该是烟囱口,地面是热的。鞋放在那个位置,下地穿鞋的时候鞋子都是暖的。
这该就是儿子轻描淡写说过的,给前妻养大的孩子。
孩子的这些过往,想一次,他就疼一次。可那些年兵荒马乱了,人能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再思量也无济于事。
一桌子人没人问他们打哪来的,以前是干啥的,怎么会分开的,没人问这么些个的事。就是倒了酒,“多少喝点,散散寒气。”而后就各自说话。
大槐跟四爷说地里的菠菜,“咱队上跟你学,也撒了一茬菠菜,这大雪下的,这会子都在地里撒草木灰呢。你这边盖着草席,该是没事。”
“没事,连着撒了几茬子灰了,雪一盖住,下面反倒是没事。”
“那你那边,山上明年就得种树?”
“对!今年苗木都育出来了。山上嘛,年年少不了补种。树不能着急,三五年都未必见成效,春上打算种土豆,种点山药,这东西收多少算多少,去城里有的是单位稀罕要。”
林爱俭就插话,“农场那边估摸着得看你的动作,你种啥咱们种啥。”
林雨桐就想笑,“那么大面积,想种土豆,真当找种子那么容易?能种上十多亩给明年留着做种子,就不错了。”说着,把饼子又递给老爷子老太太,又问林尚德,“哥,卫生站有黄芪吗?”
黄芪?没有。
林尚德看了老太太一眼,“补齐的是吧?这玩意估摸着县里都没有。过了正月就是阳历三月,我这不是去省里上培训班吗?我给你找齐了,然后叫车给你捎带回来。”
成!身体的情况跟心情有莫大的关系,叫老太太瞧着林大牛把日子过的不错,她身上的病就好了一大半。
吃了饭,林爱勤跟林爱俭帮忙收拾好了,也就都走了。知道这有话要说的。
周鹏生叫了四爷在门厅里说话,“是办了因病修养带回来的?”
对!
“这不保险,最好是落户回来,跟那个单位彻底撇开关系。我听说城里闹的挺邪乎……”
四爷也是这么想的,“本来就是搞矿产研究的,煤矿也是其中之一,回头我矿上谈谈,将人给要过来。只要来了矿上,就好操作了。试验田也有矿上一份。”
周鹏生就点头,“这事想办成,得快。我那边还有两瓶好酒,你再弄点细粮,咱上老赵家去。老赵到点了,眼看退休了。屁事不管,爱结个好人缘。多少有点小贪,但收了东西肯办事。这事在他那儿就是打个电话的事。”
行,等雪停了就过去。
把周鹏生最后送走,天也黑了,雪也大了。大门一关,林雨桐端了花生米和一碟子肉干出来,给放炕桌上,“没外人了,爸,您跟爷爷奶奶喝着聊着。”
林大牛拍了拍炕上,“都上来坐……”一时间,单留下他,竟然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讲起。
四爷就过去坐了炕沿,林雨桐干脆挨着老太太坐了,给她背后放了被子,“您靠着些,靠着舒服。”
老太太拉了桐桐的手摩挲,“你大姑家,你还有个表弟,下乡了。想法子安置在了老家,老家还有你二爷爷一家子,倒也能照看上。你二姑家,孩子多些,四个孩子,都是小子。不过你姑父在部队上,他们到了年纪基本就去当兵去了,我这也有五六年都没见到了。你小叔家,生了俩小子,都长在你小叔的老丈人家,一年我跟你爷爷也见不上两次。”说着就捏了捏林雨桐的手,“咱家到了你这一辈儿,就你一个姑娘。就是你二爷爷家那边,早年夭折过一个,那是个姑娘,剩下的都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