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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马,那种地的年轻和尚有些惶恐,光着脚从地里走出来跟她行礼。

二人寒暄了几句,他才说村内的小庙内有四位师父,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宗,可以去帮着问问师傅。一行人到了一个挤满了农闲时候听戏人的小寺庙里去,上头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和尚哑着嗓子给大家唱戏。崔季明可没少听过什么佛门唱“极乐净土”,头一回听人在上头唱什么打草养猪、吃饭洗澡也是修佛也是禅道。

不一会儿那个唱戏下来的肥和尚过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个账本子,算着今天要去给谁做法事放焰口,听见小和尚带着个将军大半的人来问,半天才说应该是叫南禅一派。

再问祖庭是哪里,祖师是谁。

祖庭大概是南方冯茅山的真觉寺,祖师是谁他倒是很清楚,张口就道出了嘉尚的名字。

崔季明大喜,下一句话却把她热情浇灭了,他们都说嘉尚大师并不常年呆在祖庭,而是云游四海宣扬佛法。

看到崔季明面露失望,那年轻和尚也有些不忍,连忙一路送着她出来。

崔季明望着这个平静的村落,道:“你们没有别的人过来开寺庙么?我听闻各地都是空宗和净土宗的大寺,这里怎么就能留有这样的小寺庙呢?”

年轻和尚道:“县内州城内确实有不少大寺庙,可是越靠山里,他们就越不愿意来。而相比那些要不停的缴纳贡养的寺庙,我们庙内几个师父也常去给村里搭把手,有的还会写字算数,大家也就都喜欢。只是好多地方因为大庙想要讨村人的钱,所以烧毁我们一派的小庙打杀僧人。唉,也是没有办法,我们这几个人生水做饭都是靠自己,嘉尚大师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们没有僧兵,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

崔季明翻身上马,忽然叹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在其他佛门听来多么可笑。他说能给众生带来什么才是佛法的真谛,终于是做到了啊。”

她微微点头:“我会尽快派人寻找他的,那些大的寺庙不符合大邺的规矩,迟早会被剿灭。你们放心吧。”

她说罢一踢马腹,离开了这片平静的村落。从这里办完事儿回鄱阳湖南侧殷胥扎营的地点,回去的路就花了好几日,崔季明正要去跟殷胥说这件事,就听闻到一个消息——嘉尚居然自己找来了!

南周内部大多地区车马不通,他又没有钱,早早得知圣人南下,一路上靠着搭车靠着双脚,从广州一代生生走到了这里。一路上遇到过起义军差点死了,又差点被沿路的寺庙抓住关押,几个月才找到了殷胥。他本来就瘦,崔季明以为她当了一代祖师也好歹地位高了些,然而衣服比当年更破,鞋子比以前更薄——

崔季明还没来得及找殷胥激动的说这件事,殷胥就先拖着她兴奋的要她坐过来与嘉尚同聊。这次会谈里头没有别的旁人,只有个耐冬在端茶倒水,嘉尚估计是渴了,怪不好意思的盘腿坐在垫子上,拿了个杯子就要牛饮,烫的手一抖杯子掉在腿上,热茶全洒在裆上,登时就从原地跳起来,惊叫着跟跳大神似的乱抖衣裳。

殷胥失笑:“你如今成了南禅宗的大师,怎的还这样不稳重。”

嘉尚拿手背在灰色的衣袍上蹭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有点自觉丢人的抿嘴笑了:“所以我要从寺内出来,我几个徒弟都不放心你。要是路上出了点什么事儿,岂不是拉着他们给我垫背。我反正也走过不知道多少路了,命大,从来没出过事儿。”

崔季明在这一场仗打下来,看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变化或成长,看着故土的陷入战乱,回过头来却发现这个大和尚,一笑还是那时候的羞涩,眼里还是当年不变的澄澈,开口便是不合时宜——他似乎一点没有改变。

殷胥却似乎心情很好,嘉尚可是知道崔某人曾经还想用他的天眼看看圣人前世是不是跟别人好过,如今看着这俩人并肩坐在一处说着话,顿时觉得……有点微妙的懂了。

殷胥坐在那里,有些自己没意识到的将肩膀和头往崔季明那边靠,他对嘉尚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嘉尚低头行礼:“圣人当年想让我找出一种适合大邺的佛法,为此支持我,而我却不告而别。圣人似乎没有恼怒的意思,或许晚了,但我仍然想说,或许今日,我找出了适合大邺的佛法,或者说是适合众生的佛法。”

如今的禅宗,其实在南方,特别是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带,已经形成了相当的规模。嘉尚也在真觉寺制定出“禅门规式”,除却当年梁武帝制定后实际并不算贯彻的佛门吃素以外,他也设定了很多详细的清规,比如远离闹市和城区,靠近山林与村落建立寺庙;僧众应饮食随宜,务于勤俭,全体僧人均须参加劳动;不立佛殿,立法堂以传灯,立僧堂以保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