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嵇也摆了个小小的家宴。不过跟之前的那些三人晚饭相比,也就多了几道他亲自下厨的菜,外加几瓶酒。江水眠想尝一点酒,两个老男人连忙制止,连个酒杯都不给她,也就他们俩对着喝一喝。卢嵇也大概是年纪到了,饭桌上说起来的那些话题,越来越像个中年男人,不是忆往昔峥嵘岁月,就是说起来孩子长大了如何如何。
江水眠听了不少关于卢峰的有趣的话题,卢嵇也说起自己以前在天津读中学的时候的蠢事儿。那时候还是前清,慈禧刚去了没多久,他还留着油光可鉴的小辫子,穿着马褂去上一所算是有点西式教育的学堂,准备着以后去日本公派留学。
那时候的宋良阁也有份工作,他在天津的一个三层百货商场当保安,不过这工作清闲,他还是能抽空回去在栾老手底下的武行里教一教别人,或者去帮着走一下往河北或山东去的镖。
他们说起十几年前来,倒是历历在目,对于从长大就在民国的江水眠来说,前清的事儿反而有点难以想象了。
卢嵇叹气道:“那时候我还没心没肺呢。就连我哥也没心没肺,光想着带着娘走,也不知道走了之后我们俩都要干些什么。一转眼,别说十二三年前了,我都以为六年前咱们在上海的那些事儿就都在去年前年呢,谁能料到啊……那时候这么高一点点的眠眠,都长成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他这话本来就是感慨,宋良阁端着酒杯却心里一顿。
算起来……眠眠都十四了。
要是在前清,可能十二三就定亲了。他一直把她养作心头肉,却从来没想过以后江水眠大概也要嫁人,也要搬去别人家里住,也要……
他都不敢往后想类似于四年之后眠眠要当妈之类的画面。
当然卢嵇说完这话,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江水眠已经十四了,这样一走,不知道是多久不能见。会不会宋良阁过两年就给她订了人家,会不会她转头就看上那家小帅哥,拽回来打滚撒泼要嫁给人家,宋良阁要是不同意,她还跟人家私奔了。
两个老男人自己兀自地说起来她已经长大的话题。
然后又各自坐下来,开始忧伤。
江水眠瞥了他们俩一眼,吃了个馄饨,道:“想多了,我才不要嫁人。”
然而这句小丫头都会说的孩子气的话,完全没有安慰到这两个男人。卢嵇先叹了一口气,扶额道:“老了啊……”
江水眠:老个屁,你才二十五,宋良阁也才刚过三十,能不能别搞得跟中年危机似的!
却没想到宋良阁也放下酒杯跟着叹了一口气:“真想回到六年前。”她小时候多好玩多可爱啊,到哪儿都可以抱起来放在肩膀上,就算她心有不满锤他咬他,也都跟挠痒痒似的。如今不但不能随便抱起来,她再动手打人也都是能出人命的了。
江水眠喝了两口汤,受不了这个氛围了:“得了,你们俩聊吧,我吃完了,我去看书了。”
她跑去楼底下看书,两只脚很横的搭在卢嵇办公的桌子上,膝头摆了一本悬疑侦探小说,看了半天那翻译的刘·珍妮,吕·约翰办案的故事,也觉得有点累了,打算上去找宋良阁。
到了小客厅外头,才发现鲁妈把壁炉给点上了,两个人坐在壁炉旁边的一边下象棋一边喝酒。
她就倚在门口看,两个人都面朝壁炉背对着她。显然他们俩喝的都不少,宋良阁低头沉浸在棋盘里,卢嵇瘫坐在沙发上,小口喝着杯里的洋酒,拿着桌子上的瓜子,一个个往火炉里扔。
宋良阁也放弃了,一放酒杯:“我输了还不行,我下象棋就没赢过你。”
卢嵇点了点棋盘,得意一笑:“你就是太直来直去,太好猜了。耍点心眼你都瞧不出来。”
宋良阁也往沙发里一倚,拐杖就靠着沙发,他从身后拽出抱枕放在腿上,道:“是,不比你从小心眼多。这次回天津,我们都没能聚几回啊。”
卢嵇抬抬酒杯:“都忙。”
宋良阁:“我就比较担心眠眠的事,过几年她就该上大学了。之前我也打谈过,听说金陵女子大学就不错,她聪明,应该也考得上。你觉得怎么样?”
宋良阁是把卢嵇也当成长辈跟他讨论。
宋良阁:“而且我也想搬去上海。苏州城里传统的人也多,我住在那里,眠眠不嫁人的话,到时候肯定没少有人指指点点。但是听说上海的女孩儿二十多岁不嫁人的也不少,她上了大学,肯定没几个女大学生结婚了的,那个环境也会好。”
卢嵇没声了,宋良阁看了他半天,他才憋道:“这当然好了。”
宋良阁似乎也有点醉了,他抬起酒杯高声道:“她要真是一辈子不愿意嫁人,我也不逼她。你别觉得我这是自私,但我就是不可能看她远嫁。现在嫁个人太危险了,你自己也懂,万一那种结婚之前看着人模狗样,结婚之后跟你爹似的,岂不是把她一辈子都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