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外却不是那么轻松。
不知道是哪个记者报道了中国人质境况凄惨的事情,北京政府每日在报纸上通报调查结果,却几乎从来没提起过中国人质的状况,眼里仿佛只有洋人人质,遭到全国民众、团体和文人的指责。在北京天津和上海,还爆发了关于拯救中国人质、要求先让匪徒释放中国人质的□□。
距离山匪抓走人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日,北京的各国使团对政府的逼压也越来越严重,徐金昆被各方而来的电话和威胁骚扰,挂了电话之后气得在房间里大砸东西。幸而卢嵇上山交换部分人质的消息传来,各国使团和美英外交部官员才稍微对他稍微宽容了一点。可徐金昆却满心不是滋味。洋人人质死了和卢嵇死了,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他已经打电话几次,要卢嵇千万别以身犯险,可他居然还是上山了。
但民众之中,想法却完全不一样。孙尧的行为居然被封为英雄,不少人把他和陈胜吴广并列,说这是像反抗元清一样的起义,说是与帝国主义斗争的革命团体,大量市民报纸上画了徐金昆被几方逼迫的团团转的插画,甚至连卢嵇上山交换人质的消息也被人戏谑。幸好北京的市民报纸不会送到临城,否则卢嵇看着自己帮着大红花骑驴上山的插图,旁边写着“感人至深,西洋人比亲人都亲”,非要气个半死不可。
卢嵇到达山口的时候,这只有一个门洞的城门才打开,孙尧穿着一身四五年前山东地区的军装,站在城门外头。还有人搬来了十几面大红鼓,连带着几天前他们开宴的舞狮队伍,舞狮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卢嵇还没从驴上下来,城门就点起鞭炮,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小竹筒似的土炮仗,炸的就跟山上三百个□□落了地似的。
几十头驴吓得四散奔逃,卢嵇差点被驴顶下去,孙尧也让炮仗的动静吓了一跳,从炮仗的白烟里走过来,一副热烈欢迎的喜庆表情,卢嵇大步过去,一把捉住他伸来的手,吼道:“是孙尧么?孙大哥啊!你在这儿放鞭炮,你是欢迎我呢,还是想让山底下的人以为我被你们炸死了啊!他们山底下只能听见动静看见烟,他们说不定以为你埋了地雷呢!”
孙尧三十多岁,这时候才一脸智障的反应过来,一下子慌了,挥着手就跑去后头找人:“把炮仗都给我灭了,都灭了!”
卢嵇捂着耳朵,在炸的漫天飞舞的红炮仗纸里找到了孙尧,那边几十个人的敲鼓队连忙抛下鼓棒去找水。在他们一桶桶水正在往炸开的鞭炮上浇的时候,卢嵇抓住孙尧,道:“是你让人点的炮仗?”
孙尧的山东口音有点重,一开始没有听清。他毕竟是个当土匪的,虽然前几年也匪变兵,兵变匪过,但终究觉得跟卢先生不是一路人,等上山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你退我进勾心斗角么,没想到卢嵇直接抓住他,连声招呼都没打的跟熟人似的吼道:“我问,是你让人点的炮仗么?还是有人说让你点炮仗了!”
这会儿十几桶水下去,炮仗果然被浇灭。
孙尧这才反应过来:“我没想到这些,我就是想着欢迎你们上山啊。然后就找人弄了舞狮的啊,敲鼓的啊。有人跟我说,还是弄个炮仗显得隆重,越响越好。”
卢嵇早就觉得孙尧背后有人在瞎出主意,这炮仗的意见或许也是其中之一。这会儿山底下不知道要紧张成什么样子。
卢嵇却不好表现出来,面上却轻松一笑,拍了拍孙尧的肩膀:“啊,我就怕山底下造成误会。灭了炮仗就好。没想到你还弄了这么多人来舞狮之类的,倒是看着热闹。”
孙尧个子比他矮很多,人看起来也不像太精明的,他也松了口气,笑道:“其实我是想,卢五爷如果上山,我就送一批西洋人下山去。有四个女人,还有几个老人,这样也算表现我们这方的诚意。”
卢嵇大笑:“那这就太好了。如果因为鞭炮声,山下有了什么误会,这会儿几个洋人下山也好化解误会。”
跟卢嵇一起上山的十几个人里有当地的乡绅,有孙尧以前跟过的军阀手底下的副将,有曾经跟自治军有过接触的山东官员,还有一位总统府的美国顾问。这样一个阵容的团队上了山,也让孙尧一愣一愣的。
他客气了几句,连忙让一部分下山的洋人人质出来。有几个洋人听见炮仗的声音,还以为是孙尧丧心病狂把人都扫射了,吓得脸色发白,直到卢嵇连忙大步上来跟他们握手问候,他们才稍稍放心。
国人中知道卢嵇的人很少,但在洋人之中,几乎没几个人不知道卢嵇的名号,一两个年轻的女士听见卢嵇用英语问她们这几日的状况,想起上次见卢嵇还是在小皇帝结婚后在北京举办的晚宴上,登时就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