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伊典念到的这些物资,都是张慎言亲自清点过的。因为他有点担心下面的人会不会虚报数字。虚报战功在明军里面是顽症,根本不可能治愈的。将数字翻上数番乃是家常便饭。甚至,有些人过分的,竟然敢将数字增加十倍甚至是数十倍。
好像大同总兵官王朴,就是非常过分的代表之一。在鞑子第二次入寇的时候,他不过是打死了四五个鞑子,就敢上报打死鞑子五六百人。其他的人头,全部都是杀附近的百姓冒充的。偏偏朝廷居然采信了这样的数字,还下令公开表彰。
这样做的后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有的军官,都虚夸成风。以后的战功,你要是不增加十倍二十倍,你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按照兵部的统计数字,鞑子至少被打死了五十万不止。问题是,在打死了这么多的鞑子以后,还有那么多的鞑子,继续入寇,继续威胁京师。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谁也不会说破。即使是张慎言,也不会贸然的挑破其中的猫腻。因为,最需要这个数字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尊敬的皇帝陛下。既然在真正的战斗中无法消灭鞑子,那就只好在奏章上过过干瘾了。出任内阁的,出任兵部尚书的,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然而,在虎贲军这里,张慎言看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缴获,实实在在的杀敌数字。仓库里的缴获物资,和账册上的数字,绝对是吻合的。正是因为如此,张慎言的内心的感触更深。要不是亲眼看到,他根本不敢相信,明国居然有人能够从鞑子的手里抢到物资。鞑子的凶残,天下皆知。要从鞑子的手上抢东西,谈何容易?
刘航冷冷地说道:“除了战马和箭矢之外,其他的东西全部都是我们的。鞑子抢了去,我们抢回来,天经地义。藐山公,我刘子豪说话比较直,我是不怕说,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军队,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我们可以将丢失的物资抢回来,可以将国家的尊严挽回来,但是,那些被杀死的人呢?那些被焚毁的房屋呢?那些被夷平的城镇呢?谁能弥补这样的损失?”
张慎言听到刘航的话,内心的感触更深,他再次无奈的叹息一声,苦涩地说道:“子豪,我知道这一点,我对朝廷内阁和六部也是非常失望的……只是,皇上是被蒙蔽的……唉……一言难尽啊!”
刘航直言不讳地说道:“我看未必!王朴报上去的数字,明明是假的,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难道皇上看不出来?难道他没有能力辨认真伪?要是他看出来其中的猫腻,却又相信这个数字的话,他分明是在胡来。要是他没有能力辨认数字的真伪,说明他这个皇帝,能力水平实在是有限。想要拯救这个国家,只有换一个人当皇帝!”
在张准的利益集团里面,刘航的思想是最激进的,对朝廷、内阁、六部、皇帝,都非常的反感。他是毫不掩饰的支持张准推翻朝廷,推翻皇帝,重新建立一个王朝的。张慎言眼下还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刘航当然要直言不讳的指出来。
张慎言很清楚刘航的意思,所以,他显得很痛苦。他的思想,还有他曾经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应该做一个忠臣,誓死效忠皇帝陛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眼前的事实,还有他的理智告诉他,当今的朝廷,已经完全不用指望了。而崇祯皇帝,好像也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灭亡的边沿。
陈奇瑜显然是没有必要下狱的。甚至,他应该得到重用。陈奇瑜绝对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提出的剿匪主张,从战略上是完全正确的。事实上,他的确是成功的将陕西乱军逼入了车箱峡。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将这群陕西乱军完全扑灭。之所以会失败,主要是陈奇瑜太低估了陕西乱军的狡猾,没有意识到人性的复杂。
作为一个文人,陈奇瑜是有能力的,只是没有想到人性是如此的丑陋。换言之,就是他太天真了。要是崇祯皇帝能够饶恕陈奇瑜一时的过错,继续重用。那么,陈奇瑜在接受了车箱峡教训以后,必然会加倍的努力,继续围剿陕西乱军。以他的才华,再来一次车箱峡是不难的。届时,有过之前教训的陈奇瑜,肯定不会再上陕西乱军的当了。因此,剿灭陕西乱军,是完全有可能的。
只可惜,崇祯皇帝实在是太急躁,对臣子的要求太高,刻薄寡恩,丝毫不念君臣之间的情谊。他只看到了陈奇瑜在车箱峡的过错,却有意识的遗忘了陈奇瑜将陕西乱军围困在车箱峡的本领。结果,一道诏书下来,将陈奇瑜下狱。于是,其他的前线将领,顿时心寒如冰。累死累活皇帝看不到,死在前线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抚恤金,有一点点的过错,却被揪出来问罪。跟着这样的皇帝,哪还有什么心思打仗?
有王朴的例子在,还不如大家都学王朴。反正,只要不断的上奏,说是某某某大捷,又剿灭了多少千,多少万的陕西乱军,等着上头的赏赐就是了。就算上头没有上次,自己也没有损失。总之,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和陕西乱军硬拼。因为,拼死了你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困难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何必呢?
何苦呢?
刘航情绪上来,忍不住心情有些激动,一针见血地说道:“藐山公,你看看这些物资,要抢掠多少人,要抢掠多大的地方,才能搜集到。长城内外,可没有多少的粮食,多少的丝绸!这里每一斤的物资,可能都带着一斤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