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特雷维尔侯爵又加重了语气,“但是,我们不能永远指望我们的对手是一盘散沙,他们也很聪明,面对强敌,他们也明白联合的重要性,他们更加明白,我们是跑来抢夺他们家园、抢夺那些最肥沃土地的凶恶对手,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他们会逐渐放弃之前的仇恨转而联合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庞大的武装,然后和我们武装对抗,让我们吃尽苦头……这就是我们现在迫在眉睫的危机,而您却让我们继续等待,把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让他们可以轻松地整合在一起,请问,您这是在给陛下争光吗?还是在给陛下添乱?阁下?!”
特雷维尔侯爵的话,一点都没有给自己人留情面,更没有法兰西开启阿尔及利亚征服的时候所高调宣扬的“传播文明”、“帮助开化”之类冠冕堂皇的说辞,而是直接挑明了这是一场掠夺者和反掠夺者之间的战争。
如果这些话传出去那必然会引发一场争议,但是既然这里只有两位将帅,所以反而没事,至少蒙塞元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也不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说辞。
“也许确实如此,他们会慢慢联合起来……但是,他们终究不过是一群异教徒部落民罢了,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元帅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小声质疑,但是声音却小了很多,“他们装备落后、训练低劣,他们未必能够给我们造成什么损害……”
“谢天谢地,您说得都是真的,可是即使如此,那也足够可怕了。”特雷维尔侯爵长叹了口气,“难道您忘了西班牙了吗?我们在西班牙遭遇了什么?我们轻松打垮了西班牙的王军,占领了他们的国土,可是一群装备落后、训练低劣的民兵,却坚定不移地和我们抵抗到底,难道我们没有吃够当时的那些苦头吗?我们当时承受了何等疲惫的灾难,难道您忘记了吗?”
西班牙!这个词顿时让元帅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因为,蒙塞元帅是亲身经历过这样一场梦魇的。
在1808年,他就亲身参与到了这场征服战争当中,并且领兵占领了瓦伦西亚,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陷入到了各地层出不穷的叛乱泥沼当中,在游击战争当中疲惫不堪。
因为对“叛乱民众”不够严厉,元帅甚至还曾经遭受过拿破仑皇帝的斥责,以至于最后被解职召回了法国,而西班牙也因此成为了元帅戎马一生当中不愿意再提及的污点——直到1823年,他带着法军又重新攻占了马德里,帮助波旁王族恢复秩序。
不光对他,对其他经历过血腥的半岛战争的将领们来说,西班牙这个词都让人难受,简直是一场梦魇。
所以,一提到“西班牙”,蒙塞元帅顿时心里一寒。
“在西班牙,我军疲于奔命,到处救火,许多士兵就在这样来回的运动当中掉队、被袭杀或者病死,虽然我们可以焚毁一个个村庄,屠杀一座座市镇,给西班牙民众带来比我们更加严重的伤亡,可是这并不足以改变我们的局面,我们依旧还在疲于奔命,在看不到尽头的镇压当中磨损士气。”在元帅的沉默当中,特雷维尔侯爵继续滔滔雄辩,“元帅,阿尔及利亚难道不能成为又一个西班牙吗?也许这里的部落民确实装备低劣,可是难道他们没有为了自己的家园流血的勇气吗?不,依我看,他们绝对有!他们不惧死亡,他们敢于和我们拼到底。那么话就说回来了,我们是一支远征军,我们需要本土源源不断的支援,我们每一天都在消耗巨量的金钱和资源,我们能够承受多少伤亡?三千?一万?三万?甚至更多?
我深信,如果我们只是被动应付,那么在年复一年的消耗当中,他们终究有能力让我们付出如此惨重的损失,为此付出几十万人的代价,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反正失去家园之后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了,他们会和西班牙人一样与我们拼命,这一点我非常确信——而元帅阁下,您的军事生涯,也将在又一场西班牙战争当中被磨损、您的军队将会在疲于奔命当中被消耗,我们将会再次来到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坑洞当中!因为我们选择了观望!我们指望我们的对手都是懦夫和傻子!”
因为激动,侯爵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些话也越来越不留情面,以至于听得年迈的元帅冷汗津津。
元帅不知道这到底是对方出于私利而危言耸听,还是确实有如此大的风险,但是他愕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被特雷维尔侯爵给说服了。
自从文艺复兴之后,欧洲人顺风顺水,科技越来越发达,相应的军事也越来越强大,在此基础上,从1492年开始欧洲人征服世界的脚步几乎永不停歇,以至于欧洲军人对欧洲以外的民族和军队有一种下意识的轻蔑,元帅对阿尔及利亚各个原住民部落也带有类似的心态,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罢了,只要时机合适,随时可以轻易剿灭。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特雷维尔侯爵的判断反而是准确的。
为了“保卫家园”,哪怕装备低劣、组织落后,各个部落也义无反顾地起而反抗法国殖民军。
随着法军的一步步进军,这些原本分散的部落也开始联合起来,进而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军事团体,在1832年,这些部落长老们推举年仅24岁的阿卜杜·卡德尔担任“埃米尔”,成为正式的诸部落联军统帅,而他一上台,就对法国人宣布“圣战”,从而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法武装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