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洱总觉得母亲有没有说出来的话,眉眼之间有化不开的忧愁,可直觉告诉他,现在即使问出来,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欣喜与一种山雨欲来的悲伤共同砸到脑袋上,林洱有些招架不住,他跟母亲说完晚安就直接上楼睡觉。
他做了梦,很多很破碎的梦,梦里的彼岸花海成了真,他看到母亲,跟着她跑到一处黑色的河面前,河流,刀,缥缈的女声……而最后的最后,是沈季淮的脸,牵着他的手到另一处梦境,他看到那个传说中的永无岛,在眼中绚烂。
林洱猛然睁眼,浑身上下都黏黏的,他一伸手,摸到眼角落下的泪水,心底掺着酸涩的极度空虚一股脑涌上来,他脑海里还残存着梦的画面,如同躲过猎枪的猎物一般,林洱第一次感觉醒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闭上眼睛,流下眼泪。
很快母亲便帮林洱联系好画室,全市最好的一家,距离也并不远,母亲顺便帮林洱在画室外租了房子,叫他住的舒服一点。而要去画室的前一天,林洱还是去了学校一趟,跟一些玩的好的朋友道别。
最后走的时候,沈季淮翘了自习课送林洱下楼,光只照到楼梯间的一半,细碎的光,他们一阶一阶踩下楼梯,走的很慢,每一个脚步都被他们拉长时间。走到最后一阶楼梯,林洱在踏下来的瞬间被沈季淮轻轻抱住,淡淡的薄荷味道拥了他一怀,林洱把头埋在沈季淮颈间,亲昵地蹭了蹭。
沈季淮越发紧紧抱住林洱,他顿了顿,才说:“洱洱,我会去找你的,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完成自己的梦想,然后——不要喜欢上别人,见不到你的每一秒,我都想你。”
“我只喜欢你。”林洱垂眸,皮肤在阳光下近乎白皙到透明。
他想, 再不会有别人了,只此一次,我十七岁的初恋。
阳光澄澈,照得他们身上的浅蓝白色短袖校服似乎都在发亮,蝉声聒噪,树叶摇晃间倾泻下光点,楼梯间的门虚掩,光照进来的地方,少年汹涌又真挚的告白在风中被吹散,落入泥土和露水,他们知道,天地万物也知道。
离开学校之后,就是紧锣密鼓的集训生活,在画室常常一画就是一整天,林洱和画室的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画画还有沈季淮,他不停地拿起各种粗细的铅笔,一次次挤颜料,重复练习那些光影和线条,在这些日复一日中获得巨大的满足,仿佛生来他就该做这件事,有时候那些画是黑白的素描,林洱虽然累却并不觉得枯燥,他一笔笔地画,仿佛就可以透过画纸,看到他不远处,在光下晶莹剔透的未来。
是真正的,真实的,属于他的永无岛。
夏天的炎热就这么在一张张画纸上被加深或者削弱,但它还没走,或者还很长,在逐日增加中气息愈发浓烈,浓烈到能够让人忘记其他季节的存在,仿佛从来只有一个汗水蒸腾,绿意盎然的夏季。
林洱配了一把钥匙给沈季淮,周末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在租的房子里度过,沈季淮会带着学校笔记来给他补补课,或者是在一旁写题,林洱就会在旁边画画。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心跳不是,心跳告诉他们鲜活的生命,还在一遍遍的跳动。
他们都没说话,但是都在一次次勾勒他们的未来,每一笔里都写着彼此。
转眼一个月,林洱收拾了些衣服,准备回家去拿点东西。其实他周末也时常会回去,只是他发现现在的家里,那些隐藏在冰面下的矛盾已经悄悄浮了上来,如同潜伏在水下的冰山,一点点浮现。
不知道父母是不是知道林洱不经常在家了,他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几乎都撞见正在争吵的父母,从避开到避无可避,林洱其实是愕然的,因为吵架时的父母,就好像从未有过那十几年的爱意一般,他们的语言并不恶毒,却是字字带血。那些爱意被一句句言语瓦解,溃不成军。
林洱其实不太想回家。他推着行李箱,拐弯时的步伐还是略有迟疑,他拖着步子,一步步走到门口,却在推门的那一刻就听到振声的争吵。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正常了?!那个项目到底是有多重要?重要到值得你去这么做吗?你不怕遭天谴吗?!”
林洱听到母亲声嘶力竭的声音,他没有换鞋,脚底仿佛深陷沼泽一般,沾着黏腻的黑泥,每走一步都在把他往下拉,好让他不能呼吸,他有点晃神,下意识有点想堵住耳朵。
“我不正常?是你已经不清醒了,你知道你的退出会给项目带来多大的损失吗?!你到底能不能体谅我一点。”父亲的声音拔高一度,竭声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