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张二人听到这里,心知戏肉出来了,他们两人费了这么大一番心思,可不是为了为他人做嫁衣,辛辛苦苦的从王彦章手里削去兵权,却交到敬翔这等人手中,那岂不是去了一狼,又来一虎?既然他们两人并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无法直接指挥军队,那就应该将兵权交在一个不用担心的人手中。想到这里,赵岩看了张汉杰一眼,沉声答道:“大家,依臣下所见,此番所出之师当从淮上段凝麾下诸军中抽调左右天武、天威诸军,再从汴京宿卫之军中抽出一部分,合为一军,西京洛阳再抽调留守治军,然后前往南阳回师,加起来约有十万之众,以此泰山压顶之势,当可尽破吴贼!”
“嗯!”朱友贞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神色。赵岩口中所言的左右天武、天威乃是后梁的军号,后梁篡唐之后,仿唐制,建六军为皇帝卫士,是由原元帅府的左右长直、内卫等近卫兵改建而成,是梁军中枢主力,初时设左右龙虎、羽林、神武、龙骧军;其后又设左右天兴、广胜军等。开平二年十月重新整编为左右天武、天威、武英六军。魏博之乱后,沙陀铁骑直薄大河。作为梁军中枢主力的六军也离开汴京,抵御晋军的进攻,这些军队就是在北面招讨使段凝指挥下的主力,作为前任北面招讨使的王彦章也在其中,而由于段凝本人的德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他本人很难控制手下这支大军。赵岩建议抽调左右天武,天威四军返京,无形之间便将王彦章为代表的梁军宿将手中实力剥夺的一干二净。而汴京的宿卫之军则是指的侍卫亲军,是由朱全忠任宣武节度使时的“厅子都”亲兵发展起来的,后梁建立时称为“元从亲军”,后来又改称“侍卫亲军”,常由六军之一的左或右龙虎军统军兼任,只统皇帝的亲卫军“侍卫亲军”。这是一支不大的军队,但战斗力强又最受皇帝宠信,军号有天兴、控鹤军等。赵岩要将这支军队也抽调南下,自然梁帝朱友贞不置可否,没有立即表态。
赵岩看了看朱友贞的神色,对粱帝的心理也揣测的差不多了,他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道:“至于领军主将,微臣以为如今国中老成凋零,敬相公远在淮上,王彦章须得防备河上,以微臣所见,请大家自领大军,御驾亲征为上!”
“哦!”朱友贞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赵岩见状心中不由得暗喜,继续说道:“如今正是乱世,若以他人为帅,只恐上下不一,致败军之祸;便是胜了,彼领十万之众,国中精锐悉在其中,只恐有尾大不掉之祸,只有陛下亲征,方为两全其美之策!”
朱友贞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点头。凭心而论,这赵岩虽然有千般不是,但在揣测人主心意方面,的确是个天才。朱友贞自继位以来,便面临内有强臣,外有沙陀的窘境,虽然他也有相当的才能,但在缺乏足够威望和良好班底的情况下,局势还是日渐败坏。对于这样一个皇帝,对于臣下的猜忌之心几乎是一种本能。此番赵岩的建议,虽然不能说没有私心,但既可以剥夺臣下的权力,又可以增加他直属的兵力,更不要说南下征讨吴军如果获胜,还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威望,这简直是一举三得,太祖不正是领军征讨四方,从一个小小汴京,打下了偌大一片江山,自己现在形势百倍胜过当年太祖,对付不了沙陀贼倒也罢了,难道还收拾不了几个吴贼?想到这里,朱友贞心中不禁满是踌躇满志。
赵岩见得到了粱帝的赞同,便笑道:“依微臣所见,执政李振辅佐先帝,屡建殊勋,此番陛下亲征,当请其同行,以咨询军事,必有奇效!”赵岩心知若是朱友贞出师,那留守汴京的必然是自己,如今汴京城中能够和自己扳手腕的几个人要么去了河上前线,要么去了徐州,剩下的就是这个李振了,虽然此人平时躲在家里装病,一副老实模样,可谁知道皇帝出征之后会不会跳出来给自己一下子,别人倒也罢了,这老家伙资历,官位,经验都在自己之上,当年“白马之变”时诛杀“清流”的心狠手辣也显示出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谁知道自己过去有没有得罪过此人。这等人物若是不能除掉,还是将其踢出汴京为上,也算扫除了一个隐患。
朱友贞点了点头,笑道:“赵卿家说的不错,便按你的意思拟诏吧!你身为租庸使,三军粮饷皆由你处所出,便留守京城,转输军食便是!”
赵岩赶忙敛衽下拜道:“臣下谨遵君命!”
第075章 忐忑(一)
天佑十四年冬十一月,粱帝朱友贞亲统左右天武、天威军,控鹤都、天兴都及西京留守部、汝、蔡、许各州军南下,号称三十万大军,南下救援襄阳,粱之名将王彦章、贺緕、霍彦威皆与之,一时间风云突变,天下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襄州来了。
襄州城,已经是初更天气,城中早已宵禁,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坊间街道不时有成队的巡逻兵卒走过,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人影。坊里,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偶尔挂着白色或者红色的纸灯笼,反倒更显得光线昏暗,在房檐下摇摇摆摆。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见各坊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守城布告。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城墙上十分寂静,每隔不远便有一处灯笼,以防止护城河外的吴军偷偷摸城,由于襄阳城的东、北、南,三面都有宽阔的护城河保护,所以西面城墙的灯笼特别稠密。城外的旷野有许多火光,那是围城吴军的营地,将天空映成一片奇异的紫色。从遥远的东面,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好像夏天的闷雷一般在天际滚动。但城中的百姓由于宵禁的缘故,不允许随便出入,并不知晓战事的真实情况,也不知道这是守城的梁军还是攻城的吴军的炮声。
自从十月以来,襄州的围城战已经有快两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虽然吴军还没有开始发起突城,但不断的炮击也已经将东面城墙上的女墙和望楼摧毁的差不多了,城头上到处可以看到用木材和沙包建成的掩体,为了抵御炮击用的,这种掩体虽然看上去十分简陋,但有简单的顶盖,而且不会像石块和砖头会因为被炮弹击中碎片横飞造成二次伤害,只要不被实心弹直接击中,躲在其中的人和武器都能受到很好的保护。梁军将拥有的火器安置在其中,以躲避城外吴军的炮击。相比起城外的吴军的火炮,梁军的火炮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相差甚远,不过他们居高临下,护城河又很宽阔,这就扯平了吴军火器上的优势,使得双方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匀势,仿佛要永远维持下去一般。
襄州城节度府衙两旁的街道旁,黑压压的躺满了难民。当时已经是十一月末,作为山南东道的治所,每年这个时节襄州城中本来就有不少灾民和乞丐,吴军北侵之后,从宜城以及城外逃进来近万人,这些人无处收容,很多人便睡在房屋的屋檐下,为害怕冻死,挤作一堆。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丈夫,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巡逻兵卒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从进入十一月,每天都有数十名的难民死亡,多的竟达到过百。虽然孔勍有拿出少量粮食煮粥放赈,但围城之中粮食最重,吴军已经切断了襄州城于北岸相连的舟桥,无法有粮食运进,当局放赈的目的只不过是害怕难民无路可走,群起而攻罢了,不但拿出的不过是发霉的陈粮,数量也少的可怜。难民的死亡率愈来愈高,特别是老年人和儿童死得最多。今夜刮东北风,冷得特别可怕,谁知道明天早晨又会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尸体被抬送到乱葬场中?
节度府内,孔勍坐在灯前,眼前放着一叠文书。身处围城之中的他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又犹豫,眼角已经多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自从围城以来,他就没有睡过几个好觉,唯恐遗漏了哪点事情,导致破城的下场。终于他放下最后一封文书,不自觉地打了个哈切,一旁的婢女正要上前侍奉他起身就寝。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