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雨辰在谈判席上面宣布了自己向南满进军的命令以来,谈判反而在他这种看似鲁莽的行动当中向前推进了。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日本除非选择在南满大打出手,否则是不可能阻挠到他的行动的。但是这种行动,偏偏是日本方面绝对不可能采用的。下面的问题迅速就转移到了怎么确保日本帝国政府体面的下台,和他们在满蒙的传统利益不受到损害的情况上面。雨辰虽然通过武力等于是击破了日本想在谈判桌上面捞到好处的迷梦。但是手段也算灵活,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实力触动到日本在满蒙的传统权益。自己在国内也有大把的事情要解决。于是就指示谈判代表对日本的传统利益保证维持,十九条的事件双方日后在另开谈判,可以对满蒙当地的事情另外签约,算是一个含糊至极的承诺。双方互相提出的赔偿事宜,都毋庸议,双方都在自己军队内部组织调查,准备对辽河发生的冲突事件做一个结论。安蒙军挺进南满,日本不加以干涉,但是南满铁路二十里内和关东州边境外延的二十里内,安蒙军都不得进入,免得发生误会。双方很快就签署了具有条约效力的备忘录。算是圆满解决了因南满伪满洲国成立以来发生的交涉事件。那些伪满势力被日本无情的抛弃。中国在近代和日本交涉当中,就数这次最扬眉吐气了。美国给予了雨辰相当大的帮助,乔治曾有意无意的向日本方面透露中美可能签署密约,在如果中国感到自己的新政府受到巨大的外在势力威胁的情况下。而且美国也压迫雨辰方面承诺了立即尽快结束现在国内的排日风潮,继续向日本商品开放市场。这些雨辰都咬牙答应了,反正日后的关税他也要整理,现在先答应小日本就是了。总之在后来才姗姗赶到的美国国务卿菲兰德先生的主持下,双方的谈判算是圆满成功了。这一切,似乎就画上了一个句号,双方都转回头去,开始处理更急迫的事情。
但是对于双方代表来说,特别是觉得这次受到了不亚于三国干涉还辽的屈辱的日本代表方面,是绝对心有不甘的。他们在美国谈判结束后举行的招待酒会上面,重光葵就曾经对司马湛似乎是半开玩笑的道:“这是停战!不是和平!”司马湛也笑着回答:“十年后咱们再见吧,到时也许就不是现在的情势了!”对于双方来说,这都是才开始而已。东亚的政治版图,一定还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发生巨大的动荡。
雨辰在会谈结束后就发表了临时军务部告国民书:“……近日谈判已告终,雨某免可告我父老,尚无丧权辱国之条款。南满已重归我国国土矣!此事既了,望我国民专注大选,现在之对日经济绝交,在交涉达成之时,似可终止。未来新政府成立,自当整理关税,利权外溢之忧,当毋庸虑。然则我国实力未充,国内伏莽遍地,其余未了事宜,当留待将来。雨某在此向我最亲爱之国民谨誓,百年国耻,终有可洗刷之日!如违此誓,天实鉴之!”虽然他的公告里面还有些遗憾的味道,但是对于国民来说,已经是这几十年来空前成功的外交了。消息一传出,依然是举国沸腾。而雨辰没有心思享受这种成功的感觉,又投入了更繁忙的工作当中。比如和菲兰德国务卿商谈中美正式密约的事情,就是增加进来的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国内其他势力在这改朝换代的大局当中的蠢蠢欲动,也是他近来投注心力最多的事情。对于当年二十五岁的雨辰来说,在即将踏上颠峰的日子来到之前,他没有得意的感觉,却只觉得到了更多的沉重压力,前路仍然漫长啊。
当白斯文穿着江北军正式的少将制服,在光天化日之下昂着头走进雨辰在高昌庙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真是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有多少时候没有这样以一个正式的军人身份出现了?都是穿着便服,在分不清楚是敌是友的人物当中周旋,收买、背叛、联络、阴谋就构成了过去一年里面他生活的全部。而现在他以一名少将的身份,堂皇的回来了。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为了今天这个日子,似乎都是值得的。
每个高昌庙临时行营的江北军军官士兵似乎都认得他,在他进来的时候都朝他敬礼。出来迎接他的居然是雨辰的副官处长王登科,见面就笑着在他身上砸了一拳。以前他在参谋处,和雨辰最初的卫队长白斯文可没少打交道。他笑着道:“进来吧,司令在等着你呢!什么事情都推掉了,就等你白大处长,你面子可不小!”白斯文觉得心里面暖洋洋的,笑着就跟王登科走了进去,在雨辰办公室门口两人站住了脚,王登科低声道:“我就不进去啦,司令就候着你一个人,晚上我们几个兄弟聚一下,把你小子灌倒算完。”说着就满面堆笑的拍拍他的肩膀,脚步轻快的走开了。白斯文整了整自己才换上身的崭新的军服,又收敛了一下心神,司令把他从北京叫回来,一定不是就为了给他换肩章,他虽然面上轻松,心底下可是提着劲呢。终于提高嗓子喊了一声:“报告!”然后就听到雨辰沉稳的声音:“进来!”
白斯文推开门,以标准的军人姿态走了进去,就看见雨辰正在提笔签署一份什么公文。看着他走进来了,站起来迎接他。白斯文可不敢怠慢,朝他端正的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又笑道:“司令,你比在天津的时候,气色要差些了。”雨辰摇头一笑:“坐,坐嘛!我还不是忙的?真打算有一天能出洋放自己几个月假,摆脱这些烦心的事情……”他让白斯文坐下,自己又在那份公文上面签署了名字,远远的递给白斯文道:“你拿去看看。”白斯文双手把那份公文捧了过来,大略一看,就是一份对牺牲的烈士陈思的表忠追晋的命令。陈思灵位进入徐州昭忠祠,追晋为陆军少将,家属永远荣养,追赠青年荣誉特级勋章。陈思的身后之事,的确是极尽哀荣。想起这个和自己风风雨雨里面一起闯过来的老同事,白斯文的眼圈顿时就红了。他双手将公文递了回去,沉默的并没有说话。
雨辰低声道:“这次火急的把你从北京吃紧的岗位调回来,自然有对你的安排交代。你和陈思,情报工作都做得非常好,非常努力。北洋能这样迅速瓦解,有你们很大的功劳。但是对于情报工作,我没有经验,你们经验也不足。在国内大家还游刃有余,但是今后面临更复杂的局面的时候,现在咱们投入的资源,就远远的不够了……关于赵秉钧和徐树铮在北方秘密活动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他突然转了话题,一直集中着精神的白斯文立即就接过话来回答道:“是!这个情报蒋总指挥已经转报给我了,属下工作没有做好,居然是在蒋总指挥之后知道的,没有担当好耳目这个工作。请司令责罚……属下离开北京的时候,已经和蒋总指挥他们安排布置好了。两处那里都有人专门盯着他们的活动,河南那边的北洋武装,我们也打入了人进去。在他们没有发动起来,我们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些司令尽管放心,属下敢立军令状的!”
雨辰沉沉的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半点欢欣鼓舞的神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白斯文话里意思的样子。他站起身来,背着手沉着脸在办公室里面走了几步。才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白斯文:“我们的情报工作……不,秘密工作还需要加强!现在就是在军队总参谋部下面挂了一个情报处,只负责军事情报,人员都是临时凑合,这样的架构,应付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不成的了!我已经做了决定,马上成立一个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就交给你负责!人员资源都向你这里倾斜,你要把这个责任担当起来!”白斯文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回来,雨辰居然要他负责一个新的机构,他觉得自己做军事情报工作就是赶鸭子上架,现在听这个国家统一安全委员会的名目,这个机构估计工作范围还要广泛!他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惶恐。他嗫嚅着正想说话,雨辰已经一扬手阻止他说下去。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现在这个局势,你一直是在秘密战线的,应该很清楚。就算我们通过大选掌握了中央的名义。国家还远未到统一的时候。但是咱们是时不我待!自己不赶紧在几年的时间里面振作起来,那就真的要落后于世界的大势了!现在国内反对我们的势力,无非就是北洋残余死硬力量,同盟会国民党势力范围内的省份,还有一些等同于独立的省份。新成立的机构,就要担负起全国当中掌握这些势力的情况,进行分化瓦解打击拉拢的工作!另外军事情报工作总参谋部承担一部分,你们这里也承担一部分。还有我们内部的军事保密防谍锄奸工作。你根据我的指示,去找念荪总参谋长,商量怎么把这个机构的架子搭起来!我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一点!”
雨辰竖起了一根手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看来这件事情在他心里也反复掂量了许久:“我们系统之内,政治方面的工作你不许插手,今后所有势力都消化了之后,这个机构自然会撤销。我不搞特务政治!现在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要是搞东厂那一套,我要你的脑袋!架子搭起来之后,就立刻开始工作。具体章程和近期工作目标,我会随后发布命令。这项工作是现在我们的重点,我会让上下都配合你的!这次你难得回来,本来应该好好接待你。但是我和你现在担子都很重,我也只有拉下脸来了。你要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不要让你的老同事在天上觉得遗憾!”
白斯文被雨辰搓揉一通,满身大汗的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他的手令准备去找吴采总参谋长。但是他的心里却只是茫然。虽然有些事情他还一时想不清楚。但是心里面也是隐约的明白,司令成立这个机构,就是铁了心思要将未来所有的大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不管是北洋残余势力还是同盟会方面,只要谁阻挡了他的目标,就毫无疑问要受到他的打击。这样做是好是坏,他是真的难以明白。作为一个军人来说,他倾向于权力的集中。但是光复一年多以来,什么民权政府的东西也装了满耳朵。又觉得司令这样做似乎是想独裁。但是到底是哪样好呢?设立他们这个机构就是做秘密工作,除了正面交锋还采取特务手段。这叫做不搞特务政治?白斯文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不明白司令的心思了。当初率军北伐,在清晨温和的勉励他做一个标准军人的那个年轻革命将领的样子。似乎就是越去越远。他叹了一口气,还是服从命令,做好自己的工作吧!未来如何,不是自己能够关心的事情。
第九十二章 未来(一)
屋子里面的空气一片沉闷,本来应该是很疏朗轩敞的花厅。落地的玻璃窗子洁净明亮。外面是一片洁白雪景的花园。花厅的地板锣底砖都通了地龙,屋子里面暖烘烘的。加上一席精致的酒宴,这个场景,应该就是饮酒赏雪,非常雅致的事情。但是屋子里面的这些人,却一个个是如丧考妣,神情仓惶,带动得整个气氛都变得凄凉,仿佛这群人都是有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一样。放在半年前,这些穿着军服便服,满脸都是没了主张的神气的人物,跺一跺脚,北中国都要抖三抖,他们是曾经威震全国的北洋军事团体的高级将领,现在却困居河南这个地方,兵饷两缺,一筹莫展。
齐燮元是这次饮酒赏雪的酒宴的主人,本来就是想请大家来破闷的。没想到话没说几句,大家都是眉头紧锁的了。现在他们这些高级将领们,当真有着朝不保夕的感觉。原来在河南有三个半师的北洋军,加上宏威军,河南护军,毅军一部分,两个混成旅,六万多人猬集在豫北的地盘上面。本来还可以靠着直隶方面的接济,加上京汉路的路款,勉强还是能够生存。现在雨辰掌握了中央军事的名义。一个命令下来,只允许他们编成中央陆军第四、第六两个师,编制一万八千人。一个命令就要他们遣散近五万的部队!直隶段芝贵早就断了对他们的接济。在豫南和湖北的江北军两员大将张志鹤和陈山河也都对他们发出了威胁。他们在豫北,这两支江北军的部队不会对他们发起攻击,但是如果他们敢于截留京汉路的路款,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要知道张志鹤麾下有六个主力团(含豫西欧阳武的两个团),陈山河手头更是有十多个团,是坐镇长江中游的中流砥柱!这下他们不但不敢截留路款,还要派部队保护,防止那些已经揭不开锅的散兵打劫列车。既要受气还得捏着自己的鼻子不敢声张,还得乖乖的就对手的范围,叫他们如何不郁闷?现在天气渐寒,他们虽然竭力遣散了一万多部队,但是剩下的军队他们也不敢强迫他们离营,怕兵变发生。从官到兵现在倒是同甘共苦了,没人每天三角伙食费,大家苦度时光吧。这些前师长旅长们以前钩心斗角,现在互相看看,倒真是患难之交。最要紧的是,哪怕他们现在能熬着苦日子,但是未来还是一片的黑暗!现在大选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都看得出来,是在雨辰的掌握下进行,将来他掌握了中枢大权之后,第一个要解决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现在士气全无,饷单械劣的北洋军最后一点余烬?这些北洋将领,还不是象历史上面那样曾经担任过封疆大吏,还没有宦囊饱满得可以去做寓公。丢了这些最后的实力,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现在他们想的,就是极力找一条出路出来,虽然这条出路在哪里,他们没有一个清楚的。
原来的第7师师长雷振春,现在是郑州警备司令。日子比那两个正规师的军队过得还惨。虽然他这个司令饿不着,但看起来奇怪的也面有菜色,他敲着酒杯长吟:“何处桃源,可以避秦啊!何处桃源,可以避秦啊!”听他说得沉痛,第4师得师长杨善德冷笑道:“容易,现在理堂大哥在郑州举行的河南省议员选举当中不是很卖气力么?维持秩序,为联邦党的代表站台助威,他们出行你都派兵警卫。哪些机关团体不想去听他们演说,你还派兵上门催请,只要再卖几个月的气力,倒大选完了,雨辰自然论功行赏,那里不就是桃源么?何必在这里书空咄咄,满腹牢骚?”听杨善德语气那么尖利,屋子里面的人都变了脸色,大家现在心情都不好,几乎都是一触即跳,齐燮元虽然是主人,但是也懒得管。有些人还巴不得他们能吵起来,不管吵什么,好歹听个热闹,省得现在心里空落落的。
雷振春苦笑道:“德馨老弟,你现在心情不好,说这个话我也不怪你。说句老实话,现在咱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了。谁要有门路投雨辰去,孙子才不过去哪!不知道多少人看着段香岩眼睛里面出火。但是现在咱们都是被打入另册的啦!雨辰要笼络咱们,这个时候只要给咱们发饷收编,咱们能不对他死心塌地?不过我看他是要为了自己内部的队伍纯洁。不想收编太多的北洋部队,所以就晾着咱们,等着腾出手来解决!要不是东北出了事情,咱们说不定早就他妈的缴枪啦!等大选结束,咱们就等着回家吧!要是咱们再没有一个打算,每个老哥哥都是拖家带口一大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每个人都是悚然变色,但是却有毫无办法。杨善德举起酒杯来,朝雷振春碰了一下,仰着脖子一干而尽,然后就哈着酒气,红着眼睛狠狠的道:“小徐建议的那件事情,要不咱们就豁出去了吧!大家现在都是斩头换命的弟兄,博一博说不定还是有一条生路,我看干脆就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