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转眼,已经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当年十七岁入长安,如今却已经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年近不惑。”陈叔达长长的叹了一声,望着小船边不断晃起的波浪,感叹地道。
“陈叔,去国已经三十年,何不再回江南一趟?姑母大人死后,家中按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建康城。陈叔,何不去看一看姑母,她可是死前还一直对您念念不忘,恨不能再见一面。”
“可我如今是李唐之臣,如何能再回江南。”陈叔宝苦笑一声,飘零半生,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再回江南的,越是老了,越是有这种落叶归根的想法。
冯婠摇了摇头,“陈叔,李家虽然看似还有一线生机,可实际上,自龙门战败,他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再翻身的机会了。陈叔跟着他们,不会再有出路的。陈叔不愿回江南,是不是有打算去河北,我知道河北的陈破军也是陈叔的亲侄子。”
想起今晚李家父子的计划,陈叔达心中犹豫。今晚是李家最后的机会,不过对于计划的成败,他去心中忐忑,并不抱太多希望。这个时候听冯婠提起陈破军,他不由的沉默。
“陈破军虽然确是我的亲侄子,可他连老子都不认,又怎么会认我这个叔。更何况,还不知道他能再活几天,我又怎么去投他。”在长的和冯狄八九分相似的冯婠面前,他心中没有多少防备,一不小心就把心底的机密说出了一些。
冯婠神色一动,马上抓住了陈叔达话里的话,急忙追问道:“陈破军怎么就活不了几天了?陈叔?”
陈叔达自知失言,不肯再说,只是摇头。
冯婠只是央求,还做小女儿态,抓着陈叔达的手臂左右摇晃着。
小船只一荡一荡,随着冯婠的摇晃,也跟着有节奏的一摇一晃,荡起一大片涟漪。水寨之中,河北水师的楼船战舰在黑夜中,仿佛一座座狰狞的怪兽,正蹲在那里张着大嘴。
不时响起的鼓点声,一声声的报着时间。比起对岸那河堤上的一长溜灯火通明,此时的水寨反而显得过份的安宁。明日水师就要拔寨返回河北,今夜是陈、郑、唐三家将士的欢宴之时。
不但陈破军在盟津城设宴邀请李渊、王世充等唐、郑两家主臣文武,就是其它的将士,也都得了不少的钱财赏赐,得到了半晚上的休假。除了少数留守的将士外,大部份的将士都已经高兴的上了岸,在那一家家的酒肆青楼之中,尽情的挥霍享乐。
又是一通鼓响,河面上的风将那远处的酒肉香味,还有喧嚣呼唱也尽皆送到了这艘游荡在安静的水寨夜色中的小船上。陈叔达深吸了一口气,自忖此时陈破军的宴会怕是已经开始了吧。
估计这个时候李世民正上演一出负荆请罪的苦情戏,当着三家将校的面,拖着断腿向陈破军与王世充请罪,大声痛斥自己的前非,请求他们原谅吧。也许自得意满的陈破军和王世充这个时候,已经喝下了那无色无味,三日无事,三日后准时要人命的剧烈毒药吧。
想着那一切,陈叔达突然感觉一阵阵的烦躁。时间流逝、世间沉浮,这暗夜之下,又有多少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又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一切的一切,让他心灰意冷。
罢了,罢了,他已经疲倦了。就任由他们继续这般打滚吧,他疲倦了,今天见到了与心中那影子那般像的冯婠,又听了那么多自己一直藏在心中那人的事情,他彻底的疲倦了。他已经下定主意,管他是河东李唐,还是江南陈朝,又或者是河北的侄子,抛下吧。就此一条扁舟,一骑瘦马,独自南下江南,去见见那个曾经朝思暮想,难以忘怀的女子。然后在她的墓旁结庐而结,陪伴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