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东觉得这很蠢,特别特别的蠢——那些所谓爱心人士,其实根本不喜欢他们这些孤儿,表面上把自己穿过的旧衣服拿来给他们穿,亲他们的脸颊、拥抱他们,事实上肯定在心里自我高/潮:
“哦,瞧我多伟大,上帝都应该为我的善举而热泪盈眶。”
“你瞧瞧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的,难怪又脏又臭,他长大以后一定会感谢我,感谢我这么热心的人。”
没有哪位爱心人士真的说出过这种话,孙晓东却依旧固执地这样认为。他讨厌玩别的小朋友玩过的玩具,也不会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抱着志愿者的大腿哭着叫“爸爸妈妈”,他觉得他们都是蠢货,是白痴,是没脑子的废物。
最激烈的一次反抗发生在孙晓东六岁那年。
那天下午,院长爷爷突然把他带进了孤儿院最神秘、装修得最好的贵宾室,去之前还给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服,反复在他耳边强调“要懂礼貌”、“嘴甜一点”。
六岁的孙晓东不明所以,他稀里糊涂跟了进去,桌子上放着几个新玩具和一箱儿童牛奶,对面坐着一对夫妻,年纪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两人皆西装革履穿得很正式。一看见孙晓东,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你好,小朋友,你多大了?平时过得好不好?喜欢吃什么?”
……
这对夫妻问了他很多问题,孙晓东虽然稀里糊涂的,但依旧谨遵院长爷爷的指示一一如实回答了。对方似乎很满意,听得时候时不时微笑地点头,临走前还捏了捏孙晓东的耳朵。
“如二位所见,我们南风孤儿院八岁以下还没被领养的男性孩童就只剩孙晓东了,还有一个孩子……不太方便。”
“嗯,这孩子性格不错,如果他本人没有意见的话,我和夫人很愿意走正规程序成为他的养父母。”
“是啊,孤儿院环境虽不差,但小孩子总归还是应该有个家,有父母照料着……”
中年女子正打算拿起桌面上的领养申请表格,刚被送出贵宾室的孙晓东却突然跟发了疯一样推开身后的工作人员,狂躁地推开贵宾室的门,横冲直撞了回来。
他将手中的新玩具恶狠狠地甩向年迈夫妇,边哭边泼口大骂:
“去你的吧,去你的吧!臭婊/子!你不是我妈妈!去你的!滚!臭婊/子!我不要你当我妈妈!”
“臭/婊/子”这个骂人的词是孙晓东从某个大孩子口中听来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依旧毫无礼数地大声嚷嚷。
“我不要你当我妈妈,我有我自己的妈妈……”
直到现在,孙晓东仍然记得贵宾室里的夫妇二人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知道那天院长是如何收的场,这件事给孙晓东带来的后果便只有两个:一是被罚当天不许吃晚饭并在西楼门口的空地上跪三个小时,二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提出过要领养他的决定。
或许没有人会猜到,如今这个整天向这位“大哥”、那位“霸主”点头哈腰的无节操社会青年,曾在六岁那年某个初春的夜里,孤零零跪在南风孤儿院西楼门口的台阶下,倔强地不肯主动屈服、不愿承认错误。
大家都笑他是个傻子,白白的被领养机会都能弄砸。他们嘲笑他、拿着香喷喷的饭菜从他身边走过,呸呸呸地向他吐口水。
唯一一个去探望孙晓东的,是祝风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