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气候温暖。白色的衣裙在水里翻腾。
宁忌从假山后探出头来,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他身体健康、正值年少,又在战场之上真真正正地经历了生死搏杀,清醒的头脑与敏锐的反应如今是最基本不过的素质。脑袋里或许有些胡思乱想,但对于曲龙珺在干嘛,他其实第一时间便有了认知轮廓。
小贱狗想不开要跳河,这倒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这家伙心气郁结、气息不畅,连带着身体不好,整日郁郁寡欢,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显不少。当然,作为十四岁的少年人,在宁忌看来所谓敌人无非也就是这么一个东西,要不是他们想法扭曲、精神错乱,怎么会连点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非得跑到华夏军地盘上来捣乱。
他对于这些事情的成因想不清楚,也懒得去想,这些傻瓜随时随地疯了、内讧了、爆炸了、自杀了……他若听到,也会觉得是极其合理的事情。
唯独这小贱狗突然死在眼前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今日入夜出门时,假想之中还有两拨坏人在,他还想着大展宏图“哈哈哈哈”一番。与侯元顒聊完天,发现那位黄山不见得会变成坏人,他心想没有关系,放一放就放一放,这边还有另外一帮贱狗正要做坏事。谁知道才过来,作为坏蛋主角的曲龙珺就直接往河里一跳……
这种情况下,自己不救她,闻寿宾的阴谋破产了。自己只能提前将他抓住,然后请军队中的叔叔伯伯介入,才能拷问出他其余几个“女儿”的身份,反正乐子不是自己的了。
而若是跑过去救下她,自己身份也暴露了,闻寿宾会察觉到不对,那么为了不出问题,也只能立马将宅子里的贱狗们全都拿下……自己的“哈哈哈哈”还没开始练,仍旧是到了头。
“……”
我看你这是在针对我心魔之子龙傲天……
他纠结片刻,走到河水边,眼见那水中的扑腾变得微弱,脑中闪过了许多个念头,最终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
“救命啊……咳咳,小姐跳水……小姐投河自尽啦!救命啊,小姐投河自尽啦——”
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艰难地模仿着丫鬟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旋即,迅速奔离。
几名下人手忙脚乱地将曲龙珺救上来后,女人已经因为呛水处于昏迷状态。救治的过程一塌糊涂,但总算保下了对方的性命。不多时还请来了附近的大夫为曲龙珺做进一步的问诊。
下方忙忙碌碌的过程里,宁忌坐在木楼的屋顶上,神情严肃,并不开心。
华夏军造反之后十余年的艰难,他自有意识起,也是在这等艰难当中成长起来的。身边的父母、兄长对他固然有所保护,但在这保护之外,反映出来的,自然也就是无比残酷的现状。
某位儿时朋友从某个时刻起,忽然没有出现过,一些叔叔伯伯,曾经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印象的,许久之后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出现在了某座墓园的石碑上。他在幼年时期尚不懂得牺牲的涵义,待到年纪渐渐大起来,这些有关牺牲的回忆,却会从时间的深处找回来,令少年感到愤怒,也更加坚定。
他对于敌人,没有丝毫的同情。西南大战在战场上的半年多时间,他救人、杀人都是坚决无比,女真人与南方汉人并不一样的外在令他能够清晰地辨认这种情绪,让他清晰地爱也清晰地恨。
对于曲龙珺、闻寿宾原本也是这样的心态,他能在暗中看着他们所有的阴谋诡计,加以嘲笑,因为在另一边,他心中也无比清楚地知道,一旦到了需要动手的时候,他能够毫不犹豫地杀光这帮贱狗。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纯粹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
采用迂回的手法救下了曲龙珺,此时冷静下来想想,却让他的心中微微的感到不舒服起来。
敌人并不坚定,自己将来杀还是不杀,她若有什么隐情在,自己考虑还是不考虑?少年是不愿意考虑的,可父母兄长从小的教育却让他的心中或多或少有些膈应。若是打击对方还得讲究手法,杀闻寿宾而不能杀曲龙珺,那跟交给情报部、内务部处理有什么不同?
下意识地救下曲龙珺,是为了让这帮坏人继续肆无忌惮地做坏事,自己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让他们后悔不已。可坏人坏得不够坚定,让他幻想中的期待感大减,自己之前脑子发昏了,为什么没想到这点,她要死让她淹死就好了,这下可好,救了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