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歌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个镜头非常难拍,前后花费了四天时间,每天拍完别的戏份,就在那儿慢慢地磨。陈一平极有耐心,编剧组的老师也极有耐心,严斐的感情已经到位了,问题出在邓廷歌这儿。
邓廷歌花了很多时间去揣摩久远的情绪。朱白华暴露自己心情的那一段出现在电影的前半部分:几个朋友到河边去踏青,久远载着杨春霞,朱白华车上装着食物和饮水,还有其他三辆自行车,一行人摇摇摆摆地在路上行进。经过一道小水沟的时候久远的车因为负重太多,骑得不稳当而翻倒了,久远和杨春霞滚到了河堤下面。河堤上长着厚实丰茂的草,两个人都没受伤,只是觉得有趣,相对大笑。朱白华却扔了自己的自行车,飞快地跳下河堤把久远拉起来紧张地察看。
久远先是安慰他,然后发现朱白华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浑身发抖,眼睛却不敢看自己,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手上轻微的擦伤。
虽然朱白华很快恢复了正常,也把杨春霞拉了起来,但久远却从他的动作和神态里解读出了不一样的意义:这个人非常、非常在意自己。
这里久远有一个特写,邓廷歌就困在了这个特写里。
“那个镜头特别好。”木木说,“你先看朱白华,又看朱白华的手,然后笑容慢慢就没了。”
笑容没了,是因为久远察觉到朱白华对自己的感情。然而察觉到这份感情之后呢?
陈一平和编剧组的老师给了他很多时间去思考和揣摩。最后邓廷歌给出的表现很令他们满意。
久远在惊愕之后,看朱白华放开自己的手转身去拉杨春霞。朱白华的身体仍旧轻颤着,久远注视他弯下腰的背影,眉头皱起,肩膀卸了力似的松下来。河堤上有风猛地卷过,同伴们在河堤上守着物品和自行车喊他们的名字,细长草叶被风吹起。久远在朱白华身后张了张口,眼里不是恼怒和慌乱,而是隐约的怜悯。
“你知道,杨春霞知道。可是朱白华不知道你们知道。”木木说,“没有人说破,但是久远和杨春霞都从自己立场出发怜悯朱白华,怜悯他这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你们都爱他,他也爱你们。所以最后这种怜悯爆发出来,成了遗憾。真正获得解脱的人是朱白华,杨春霞走得突然,而你走得不甘心。只有他,无牵无挂,该说的都说尽了,说不出来的也都吞进了肚子里,堪称幸福。”
邓廷歌默了片刻,说你和编剧组的老师肯定聊得来。
事实上他和木木也很聊得来。两个人从《久远》出发,把邓廷歌最近演的几个戏都聊得很深入。木木还跟他提起了几部同期的作品,邓廷歌听得津津有味。
常欢送他回去的时候,邓廷歌仍意犹未尽。
“我挺想拍这个戏的,欢姐。”他说,“编剧非常用心,制作班底也很硬。”
现在能确定的是他肯定会在《大唐君华》里有一个角色,最糟糕的也是重点男配。常欢提醒他,既然确定入组了,那他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准备工作。
“它是个历史剧,虽然纯属虚构,但你先补充点儿唐朝的常识肯定是没有错的。”常欢说,“我个人和钟幸都很看好这个剧。如果我们的推测是准确的,这个剧选择的演员应该都比较年轻,而且都很能演。说实在的,符合这些要求,还得有档期的人不多,你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说不定能再进一线,以后就是一二线明星了。”
邓廷歌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一二线的片酬和三四线,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此他的功课又多了看历史书这个部分。罗恒秋下半年也突然忙了起来,华天传媒投资一个系列电影,电影一共有三部,而且是中外合资,罗恒秋每周都东奔西跑,两人聚少离多。
邓廷歌不方便询问这个项目的事情,但他在偶然之中得知,这个电影项目的牵头人居然是包嘉树。
邓廷歌:“……”
罗恒秋:“生意场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
他安慰邓廷歌说一切都不会有问题,这次自己非常谨慎,而且他的私生活已经没有别的价值,生意上有华天的一整个智囊团,包嘉树想使坏的话,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他不可能自己砸自己招牌的。”罗恒秋说,“一半以上的投资都是通过华天和我的渠道拉过来的,他敢有小动作吗?”
邓廷歌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但他说不上来。脑子里满是恒生指数和玄武门之变,他没心思再去细想罗恒秋这边的事情。罗恒秋的生意他从来不发表意见,这次也一样。两个人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在少得可怜的见面机会里不是蒙着被子干事就是蒙着被子聊天。邓廷歌后来想自己现在算是挣了钱了,总算说服罗恒秋开空调制暖。他觉得罗恒秋会答应这个要求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也觉得裹着被子实在不好办事:两个人动静都不小,伸胳膊踢腿的各种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