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场的几个演员除了两位主角之外,还有冯修文的妻子杜琴,以及饰演冯修文和杜蘅那届主考官的男演员彭子安。木木没怎么出声,主要在认真地听几个演员对自己角色的分析和理解。
先开口的是邓廷歌。他作为这个剧的男主角,扑在剧本上的时间相当多。《暗流》里他的戏份早就结束了,在这一个多月间,他每一天都在做功课:研读剧本、钻研木木和周亮以前的作品、查找史书。他拍《巨浪》时办的图书馆借阅证此时再次发挥作用,社科类借阅室和古代文献借阅室他甚至坐出了自己的固定座位。
罗恒秋简单翻过他的剧本,说杜蘅和他很像。邓廷歌问哪里像,罗恒秋说:你们都是理想主义者。
杜蘅是笃信仁善为本,笃信正直不阿的圣人子弟。他对于朝堂有种单纯得可称幼稚的理想,也满心认为自己一旦能考中,穿了官服就能造福一方百姓。杜蘅的家庭很平凡,他私塾的夫子是个屡考不中的秀才,满腹文墨却无施展处,于是将一辈子的才学都给了杜蘅。杜蘅踏上那条过江的渡船时,紧张的心里是怀着家国天下的。
他在渡船上遇到了冯修文。
杜蘅没心机,冯修文那时候还没想过对他用心机。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在赶路的时候两人不巧遇到了山贼,冯修文甚至还保护了杜蘅。杜蘅心中立刻将他看做了生死之交,恨不得就在满地狼藉中跪下结拜。
“杜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邓廷歌接受了罗恒秋的说法,“他和冯修文一样有着为国为民的大理想,但他们最大的不同是,杜蘅的理想在他的一生中几乎从未动摇过。哪怕他后面被冯修文迫害,下狱受刑之后十根手指都被折断,包括后来满门抄斩,他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理想。这是一个异常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邓廷歌翻开剧本,看到了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记。他干脆不要剧本,看着面前凝神细听的几个人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这种坚定不是一成不变,而是百折不挠。在杜蘅的身上有风骨,我觉得最困难的就是表现出这种风骨。而且因为杜蘅在初期是个比较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他对冯修文的感情也是特别直接的。欣赏、赞许、钦佩,基本上,我觉得杜蘅当时是把冯修文当做一个……偶像吧?”
他说完之后忍不住侧头去看陆晃。陆晃一直很认真地听他说话,这时慢慢点了点头。
“在冯修文娶了他的心上人之前,杜蘅确实是将冯修文当成偶像的。”陆晃补充道,“所以杜蘅性格并不是一直没有变化,在他知道冯修文挖自己墙角的时候,立刻有了改变…”
杜琴插嘴说道:“冯修文当时确实是卑鄙了一点,但我演的这个角色也不够坚定。杜蘅的变化是在知道冯修文要娶我的时候,还是我把定情信物还给他的时候?”
“没有这样一个点吧。”邓廷歌回答,“我倒是觉得他的变化是一直在进行的。杜蘅不是傻子,冯修文在暴露自己真面目之前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他已经有察觉。只是他一直认为冯修文是根据彭老师的指示去做的。”
彭子安点点头。
“杜蘅对冯修文整个情感变化的过程,我觉得是最关键的。他一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遇到的第一个能跟自己聊到一起去的人就是冯修文。他将冯修文看做偶像,是因为冯修文非常优秀,杜蘅在他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他甚至认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许冯修文能够完成。”
陆晃截住了他的话头:“但是冯修文非但没有做到,反而将他的那个宏大的,伟大的,是吧?那个理想,摧毁了。杜恒发现冯修文是个骗子,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一直笃信的那些观念,可能也是骗人的。”
邓廷歌突然来了劲,他觉得陆晃说到了自己心上去:“冯修文其实也经历过这样一个信仰破灭的过程。但是他没有杜蘅那么坚定,杜蘅从不,真的,是从不怀疑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他信了就一直信下去。就算发现这个朝廷比自己想的更黑暗恶心,他根骨里的信仰是没有动摇过的。”
陆晃看着他:“所以这是他和冯修文下场不同的根本原因。”
邓廷歌不知为何,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他很快明白了这种舒畅感的来源:陆晃是个非常好的交流对象。那本同样被标注得一片黑的剧本说明,他不仅研究了自己的角色,连冯修文最重要的朋友和对手,他也一并研究过了。
讨论会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会议室里的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激烈又畅快。邓廷歌中途去了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陆晃在走廊上打电话,口里说着“今天也是我买吗”“鱼汤呢鱼汤行不行,省时省力”之类的话。他放下手机后看到邓廷歌,冲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