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夕看得此情此景,心下微暖,脸上却笑道:“月希子师妹,师兄本就是客居之人,观中又尽是女子。天长日久,难免要被些不明就里的香客、传出去不经之言。因此早日回山,才是正理。”
月希子覃清这才不情愿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香囊:“杨师兄!你教我这几日武艺,本想带你去我家大吃一顿,看来是不行了。这是上午我娘差人送来的香囊,明日便是重阳节,便赠与师兄,充当谢仪!”
杨朝夕笑着接下,入手却觉微沉,此刻却也不便细究。再仔细望去,那香囊中还插着一枝茱萸,颗颗晶莹,如滴血之玉,在淡淡的蔷薇香气中,透出别样的温馨。
覃清送完香囊,却是抽噎着跑掉了,看得方七斗满脸古怪之色:这小子长得实属普通,兼又身形瘦小,竟也能大小通吃?真是呜呼怪哉!
毕竟住了一段时日,此时要走,心里还是生出些不舍之意。于是草草收拾了心情、收拾了包袱,便跟着方七斗,漫步出了麟迹观。
两只石麒麟依旧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又在提醒着他、初登此门时心里的那份忐忑。而第一次见到元夷子观主、镜希子师姊、花希子师妹等人的情形,便不由自主在眼前一一晃过。
正自伤感间,方七斗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杨师弟,果然和女子厮混久了,就变成了伤春悲秋的模样。咱们走啦!往后若是想念,时时常来便是!管她什么‘镜、花、水、月’,尽收囊中、坐享齐人之福……不对,镜希子归我,其她便让给你了!”
方七斗说完,拔腿便跑。因为,杨朝夕已经宛如凶神恶煞一般,从后面追了上来……
翌日清晨,镜希子唐娟便等在了方家宅院乌头门外。陆秋娘肩下虽还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走路,便向方七斗娘亲拜谢了一番,才出了方家宅院。
三人出了乌头门,方七斗却是眼前一亮、心头大喜,便又不顾形象地要围上去打招呼。那唐娟却“铮”地一声,将手上剑锋抽出一半,吓得方七斗三步并作两步、疾退到杨朝夕身后,看得陆秋娘微笑不已。
杨朝夕却走上前来,拱手笑道:“镜希子师姊!这便是我娘亲。师弟学艺不精,倒是又要麻烦你同行一路了。”唐娟倒也颇懂礼数、上来盈盈一礼。
陆秋娘也是也微微点头:“真是麻烦唐姑娘了!你这么早过来,当是尚未吃过早斋。我这里正巧拿了些芝麻胡饼,便借花献佛、请姑娘略吃一点充饥。”
唐娟犹豫了一下,便接下胡饼,小口吃了起来。而这极平常的一幕,看在方七斗眼中,却是另一番赏心悦目的风景了。
四人出了铜驼坊北坊门,一路向西,到得承福们附近宫墙时,才往北折去,向着徽安门一路直行。东面朝霞射出金光,铺在高大的宫墙和重楼之上,一派金碧辉煌的壮丽景象。
陆秋娘一路走着,默默看着宫墙上残存的刀痕、箭痕。十几年前那场挥之不去的兵祸,便又像梦魇一般、在脑海里飘荡、盘旋,挥之不去。而梅妃娘娘临终前决然的神色,更如利箭般、洞穿了秋娘的心脏,令得她绞痛难忍。
杨朝夕看到这一幕,以为她伤口疼痛,忙凑上来:“娘!你若肩膀疼,咱们也不需走这么着急。略歇一下,日落前也回得去山谷。”
唐娟和方七斗也走过来劝她,只是两人颇不融洽,见陆秋娘答应歇下,唐娟便再不去理睬那方七斗。
陆秋娘与三人在一处坊墙根坐下,才慢慢道:“十多年前,婶婶还是这禁苑中的一名小小婢女,如今十几年一晃而过,连夕儿都长这般大了……只是想起当日死于兵祸的宫中姊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唐娟似是也被勾起了某些痛苦记忆,心绪久久难平。方七斗凑过来道:“陆婶婶睹物思人,本是人之常情。但逝者已逝,徒哀无益!不如带着他们求生不得的欲念,过好当下日子,只奔未来光景。只有咱们活得更好,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
陆秋娘听了,微笑着点点头:“方小爷!婶婶不过痴长你十几岁,世事反不如你看得透彻!夕儿有你这等好友,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唐娟听完也是心中一振,仿佛一道光亮破开阴霾,将许多悲苦绝望的情绪,也冲淡了许多。于是忍不住冷笑道:“原本也没想到,如此无形无状之人,也能讲出这般有理有据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