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击钲之声响过三百下,坊市间行人已散得干净。只剩下各铺、肆、坊、行中的掌柜与伙计们,陆续收了货摊,闭了门户,预备回后院歇下,给连续半日的忙碌画上句号。
此时尚未至夜禁,四面坊门依旧洞开。一番乔装打扮后的杨朝夕四人,早混在离市的行人中,悄然出了西市北门,却是一头扎进广利坊中。
两月间杨朝夕几次三番夜入广利坊、暗探“颍川别业”,是以对坊内格局,早便烂熟于心。覃清、麻小六、吴老九三个,向来便在洛阳城里厮混,因而对这广利坊中情形、亦并不陌生:
坊内北面大半地皮早归了颍川别业,只有南面住着几户根深蒂固的李氏旁支,连元载也不敢轻易招惹。另有一处并不惹眼的食肆,虽称不上雕梁画栋,建得却十分规正。奇便奇在、出入其间的食客稀稀拉拉,似乎生意十分惨淡。然而麻小六、吴老九两个却知,这食肆其实已开了七八年光景,若是只亏不赚,又如何撑得到现在?
四人入了广利坊,便先来到这间食肆。
食肆檐下,早早地挂起数盏橘红色风灯,将那牌匾照得分明:四海八珍。
同为茶肆伙计,麻小六、吴老九见到这四个字时,却是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到无语。覃清也是桃眸连眨,竟露出几丝沉醉向往之意。
只有杨朝夕无知无畏,扫了眼牌匾、便随口哂笑道:“不知掌柜竟是何方人士,夸得好大海口!倘或贵客登门,‘八珍’不能齐备,岂非学那蚕虫作茧自缚?哈哈!”
“哈哈哈!但凭郎君开口,倘或我‘八珍馆’有一样菜品盛不上来,今日酒食,分文不取!”
恰在此时,一串朗笑声自肆门内透出,恢宏大度,底气十足。
宽檐展翼,垂柳摇风。
一排风灯在檐下徐徐摆动,将地上人影晃得蒙胧。
杨朝夕抬眼望去,只见八珍馆内,柜台前胡凳上端坐一人,约二十五六岁年纪,凤眸微须,器宇不凡。虽套着一副寻常圆领襕袍,然顾盼之际,睥睨自雄,令人望而生畏。
覃清虽不识得此人,却也看出些不凡来。忙暗暗牵了牵杨朝夕衣袖,小声提醒道:“这掌柜与别个不同,怕是非官即贵,杨师兄言谈须小心些,免得吃罪了他……”
话未说完,却见食肆掌柜双耳微动,偏头向覃清笑道:“小娘子颇有几分见识,想来亦非寻常人家,不知可婚配否?”
“要你管!”
覃清登时面现薄怒。旋即自悔语失,忙又补道,“你这掌柜忒无礼了些,哪有一撞面便询问女子婚嫁之事?若妾身郎君在侧,岂能不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