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奈看出了点别的。军人很少是有洁癖的,因为到了战场上,没有军人是干净光鲜的。他们时常要忍受二十四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地泡在泥水里,鞋子就没有干燥的时候,衣服到最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如果一个军人的军靴是漂漂亮亮的,要么这是个只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的纨绔贵公子,要么就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变态。
——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你不会,”狙击手反而冷静下来:“你调查过我,对我做过详细充分的背景分析,你就会知道我答应投降的可能性本来就不高。但你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波黑政府军同意你的行动。所以你说,招降是‘一方面的原因’。我猜,你拿招降的理由糊弄了军部,实际上是另有打算。也就是说,我对你还有用,而且非常有用。”
雷托为他的自信笑意更深:“你的确很有价值,林奈,毫无疑问,你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的、漂亮的、火力十足的一杆枪。”他用兴奋而贪婪的目光来打量赤裸浴血的狙击手:“我这个人呢,又特别喜欢好枪,所以如果我看上哪一把,不介意多花点手段弄到手。至于怎么用它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玩枪的过程,能不能控制得了它,尤其,当这是一杆没有上过保险栓、不怎么听话的枪,就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林奈脸色已经铁青:“你这个‘狗杂种’!”
雷托强行掰过他的脸,粗声警告:“别这么叫我。第三次,我不介意把你开枪的那只手剁下来。”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传来一声:“上校,杜特医生到了。”
一名中年军医拎着工具包走进来,向雷托行军礼:“索洛纳扎罗夫上校。”
雷托站起来让了让身:“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杜特医生。这是林奈·列弗先生。医生,他的腿应该是骨折了,烦请您看看。如有其它伤情,也请您尽力医治好他。”
他自己似乎还有工作,走之前,只对林奈说:“放心休息,我没有虐囚的习惯,有缺损的枪我也不感兴趣。需要什么,可以通过门口那个兵告诉我。”
林奈火气未消,只想当场把这只恶魔钉上十字架。
雷托这是侮辱他,不仅侮辱他,还侮辱了整个南斯拉夫人民军。这样一来,人民军闹出了巨大的丑闻,所有人会以为是人民军在萨拉热窝市中心错误射杀平民,不仅贝尔拉莫维奇要受到处分,军队的名声也会遭恶。实在是一石二鸟的精妙计策,却只因为千金万贵的上校先生想要一把“好枪”,体会玩枪的乐趣。这已经不是傲慢和恶趣味,这简直是荒谬!
眼下,林奈必须先想办法逃离敌营。有了军医,他骨折的腿很快被打上石膏固定起来,几处外伤也清洗上药,用纱布包好。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无论林奈问他什么,他只是摇头当作不知道,林奈本来想从他身上打听点关于雷托的事情,最后竟然无功而返。
反倒是门口那个幸存下来的士兵更加健谈,在送来晚餐的时候,他甚至对林奈解释:“卡莱尔的亲生弟弟就是被塞尔维亚人杀死的,所以他比较……激进。其实他平时对兄弟们很好。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多吃一点吧,医生说你多吃点对伤口的恢复有好处。”
林奈觉得这孩子有点可爱。他猜这个兵不过十八岁,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就被征调来当兵了。这让林奈想起自己刚入伍的时候:“我杀了你的兄弟,你不怨恨我?”
那士兵装模作样地叹气:“毕竟,他先对你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说到“不可饶恕”,嘴里默默念了一声安拉。林奈就知道,他是个虔诚的穆斯林,至少比他那个激进的兄弟要虔诚些。
“你叫什么名字?”林奈问。
那士兵笑起来,露出孩子气的虎牙:“我叫瓦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