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时分,田间热得仿佛是个火炉,人群像锅里的热油星子一下子炸开似的,当即四下哗然。

汗流进眼里,辣得许侬极痛,闭上眼便是无边血红。

那人不依不挠地大叫,喊着全家被许侬的母亲拖累,抓胸挠肺地假哭命苦,在地上打滚成一团。

关叔正瞧着他小少爷的脸色不对劲,蓦地,也不知道许侬哪来的气力,竟揪起地上的人,一拳挥向那张蜡黄面颊,两人立时扭打起来。四周的人都看得高兴起哄,只恨不得打得更激烈些才好。关叔拼了老命护着许侬,用一副老骨头死死扯着那无赖。

胖子主事听闻响动赶来,奋力分开人群一看,差点吓得肝胆俱裂,赶紧着人教训那惹事的无赖。只见他东家的大少爷脸上磕了一道血痕,嘴角溢血,衣裳都扯破了。胖子腿上一软,就要跪倒下去,颈间肥肉大汗淋漓,五官皱成一团,都要急哭了。

幸而许侬只受了些皮肉伤,只关叔年纪大了又挨了几下拳头,多亏他身子骨硬朗,倒也不成大碍。正在医院诊疗室里上药时,许家的二夫人急急赶过来,见许侬脸上青青紫紫,连声惊呼。

方才脸磕碰到石子,划出一道血痕,现下又上了紫黑的碘酒,衬在脸颊上可怜又可怖。见二婶焦急伤心,许侬只得扯动裂开的嘴角,挤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眼底尽是落寞失意。

这会儿许卿也赶来了,他气喘吁吁,额上布满汗水,天时暑热的,两臂的衬衫袖子也挽了起来。看见哥哥的情状,眉头深锁,脸色越发不善。许侬看他模样,心虚似的不敢直视自己的堂弟。

胖主事缩在一旁,恨不得晕过去才好。

上药的姑娘手劲大了些,疼得许侬直吸气,许卿上前接过棉签,极小心地伺候哥哥,像擦拭一朵花的花瓣。

二婶不住地安慰许侬,叫他且忍一忍,接着便转头低声责骂那胖子。

胖子叫苦不迭,“小的也不知道那赌鬼是打哪儿进来的,怎么防也防不住啊!”

天花板上的吊扇发出转动的声响,却不叫人凉快。许侬头上淌着汗,许卿那手帕轻轻给他拭去,他弯腰俯身,影子罩在许侬身上,鼻息拂着眼睫,许侬抬眼便见他黑幽幽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面容,即刻别开眼睛。

待到许卿放下手中的碘酒瓶子,叫进来一个随行伙计,“你去治安厅求见局长,请他卖我许卿一个人情,叫那赌鬼把牢底坐穿。”

二婶急忙道:“不可不可!”

许卿怒道:“娘,这人纠缠我们家多年,今天我再饶不了他!”

二婶仍然连连摇头,脸上带着挣扎与强忍的神情,她向许侬诉说了个中缘由,许卿坐在一旁,懊恼地抿着唇。

当初张妈被遣出许宅以后,领着钱还乡,谁知未及一年又回到省城,还带着儿子。那孩子本就心性不良,见识到城里的红灯绿酒后更沾染上一身恶习,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成了个市井无赖,银钱挥霍完了,就拿从前旧事做借口来许家闹事要钱。护院的不胜烦扰,教训了他,紧接着张妈就上门哭闹。许家好面子,怕人家说恶待旧仆,棍棒之类的是一律不敢再使,惟有拿钱打发了事。长此以往,那地痞就赖上了许家,许家无法,只当施舍乞丐了。

“难道干看着那混账纠缠哥哥吗?”许卿愤恨得直骂。

二婶只叹气,愁眉不展。

所谓阔佬怕烂佬(粤俗语),当真是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