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虾饺的蒸笼边上趴着一个小人,和方易的手差不多长短,像是从小人国里钻出来的一般。他背上负着一包血糊糊的东西。从形状上判断,那是一颗心脏。

那小人五官端正,趴在竹制的小蒸笼上嗅了又嗅,抬头冲着方易说了几句话,但方易什么都听不到。

他能看到,但听不到。

三个月前从深度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并且同名的年轻男孩。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和适应了这个事实:自己死了,然后借着另一个人的躯体又活了下来。

这个新身体的名字也叫方易,是个瘦弱安静的男孩。他在镜里看过这个陌生人的脸:长得比自己原来好看太多,而且脸上没有痘印,没有黑眼圈,没有少白头和油腻腻的鼻子。

赞啊,他想。

这个苦中作乐般的短暂愉悦在他发现另外两件事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首先是他在医院住院的两个月里,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许多人佝偻着腰从床边缓步走过。那些人有老有少,身上或者伤痕累累,或者有着新鲜缝合的伤口。他们走过方易的床前,总要回头看他几眼,神情空洞。

其次是,他发现方易是某场车祸的肇事者。

而车祸中唯一的死者就是重生前同样名为方易的他自己。

同名同姓,同时出生,在车祸中一生一死,一阴一阳。

这起车祸的死伤情况立刻被生者和死者之间奇妙的关联性所引起的八卦话题掩盖了。当方易在护士拿过来的报纸上看到那篇报道的时候,确实百感交集。

他对车祸那天的事情印象深刻。

当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一场雷雨刚刚才停。夏夜山间凉风习习,布满大量负氧离子的空气和城市的大不一样,方易觉得很清新。他刚刚和老师结束一次民俗课题的访问,往客运站走去。

路面湿滑,五十多岁的老师拎着资料箱,他背着装了录音资料和笔记本电脑的书包,两人都走得小心翼翼。走到半途,他们碰到了受访者村里的书记。老师上前寒暄,他从老师手里接过沉重的资料箱,在路边调整书包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