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纸张昂贵、雕版不易,导致书籍的价格骇人听闻,等闲人家顶多求爷爷告奶奶的借来一两本抄抄。这便导致了书籍稀少、传播受限,进而使普通人获得知识的途径变得十分狭窄,普通人连书都没有看过、读过几本,岂能体会得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等超凡脱俗的境界?而世家门阀在标榜“有教无类”、“诲人不倦”这等高尚情操之余,却始终牢牢控制着书籍的流通,进而控制知识传播、始终控制官场。
如是一来,也导致“有教无类”的宏愿成为空谈,导致达不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个境界的寒门庶士,始终被排斥、讽刺、始终进不了权力的圈子。
“崔侍郎此言,本王不敢苟同。本王认为先贤著书立言,并非是教化,而是后人开路。”杨集说道:“这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就拿《论语》来说,其实是先贤对于人生感悟,同时也在期望世人达到那种高度,文字虽然通俗易懂,但承载的道理却博大精深,要是以求学之心去学,我们一辈子都没有达到先贤之高度。究其原因,其实也很浅显,因为那是先贤要走的路,而不是我们等闲之辈的路。本王认为时代不同、天下不同、时势不同、面对的问题也不同,如果我们继续以几百年前的圣贤之意来解决当前问题,与刻舟求剑、守株待兔、缘木求鱼何异?”
“照卫王这么说,那圣贤之言、圣贤之书、圣贤之意,不是通通无用了吗?”薛道衡也忍不住皱眉的问道。
“并非无用!先贤之意,可以辅助我等少走弯路、更快的看清问题、解决问题。先贤之学、先贤之意是在险峻的求学路上凿开一条坦途,辅助后人轻松的登上一个巅峰,而我们的使命是继往开来,在先贤的开辟出来的基础之上,为我们的后人开路。如此方能使子子孙孙青出于蓝而青于蓝。”
杨集向薛道衡拱手一礼,继续说道:“然天地之间有许多先贤也无法解答的现象,如果我们遇到问题就寻找先贤之言、先贤之意,这于我辈而言,不过是再走一次先贤之路、终其一生都没有达到先贤境界,对后人更没有半点贡献。”
“秦汉至今的饱学之士,自小就学习先辈之学问。先辈批注的义疏深入每个人的骨髓和灵魂之中,致使大家始终脱离不了先辈影子。而摆脱不了先辈的思想牢笼,就不能开创一门举世瞩目的学说,这也是先秦之后再无圣贤的关键所在。与诸位相比,老百姓没有受过先辈思想的封锁,思维也更加活跃,所以他们反而更容易走出新道路。”
杨集一转身,向杨坚拱手道:“这些书籍的推广,虽会衍生大批糟粕之作,但定然有很多经得起岁月考验的精华,而这些精华,恰好是饱学之士著书立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宝贵经验。故而臣以为在百姓理解先贤之学方面,朝廷只需善加引导即可,而非简单粗暴的遏制、扼杀。”
“卫王所言甚是!”吏部尚书牛弘叹了一口气,站出来说道:“老夫一生钻研经学,世人皆尊老夫为经学大师,然而越是精研,越能感觉先贤之学与当下世态颇有出入,老夫一直以为是自身所学未精,今天卫王一番话却令老夫豁然开朗。方知并非是先贤之学不对,也非老夫悟性不足,实乃时势、时事不同以往了。以几百年前之学来治理当今之世、解决当今之惑,自然是谬以千里了。”
说完,牛弘向杨坚抱拳一礼:“圣人,臣以为卫王所言有理,朝廷是该疏导民间书籍、也该顺势印制精准书籍,若是凶残镇压,我朝必将落下酷似焚书坑儒的千古恶名。”
“老臣亦附议!”杨素对着杨坚拱手笑道:“原以为卫王专精兵事,擅长赋诗作文,今日方知卫王在学问之上,也有我等未有之眼光。老臣佩服万分。”
崔仲方、郑善愿、王隆等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牛弘也就了,他不仅与杨坚、杨广交厚,而且更是维护皇权的帝党,此时为杨集说话也不难理解,但杨素站队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杨素虽是用兵宗师,而非大儒,不过他却是一个精通百家的全才,在士林中的声望并不低,他身后还有大批生人自命清高、桀骜不驯的诗人,这些人在政事上是没什么建树,但是他们在士林之中影响力极高,若是都跳出来支持杨集,日后他们就算反应过来,也无力扭改局势。
郑善愿有些不忿的向杨集说道:“卫王,照你这么来说,岂不是说明贩夫走卒也能和我们争辩?如此我等尊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