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闻声不对,回头望了一眼。
百里寻竟从那双清冷的黑眸中看出来疑惑之色,他又莫名地笑了起来,不过心头郁气竟淡了许多。
他知道黎秩面冷心热,多年前也曾被他耍过,再见到黎秩这些微妙的眼神,他只有久违的熟悉感。
在黎秩的注视下,百里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垂首道:“我娘还在王府,她是个天真又脆弱的女人,如果我离开王府,她会很难过……”他顿了下,抬头跟黎秩解释说,“她会在王爷面前为难,她还有一个女儿,如果我背叛王府,她们在王府不会好过。”
黎秩猜测,百里寻这次回去,肯定是叫镇南王府的人敲打过了。百里寻曾经说过他的母亲做了镇南王的姬妾,导致他在王府的身份很尴尬。
百里寻憋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听他说话的人,话匣子开了头,便下意识想跟黎秩这个年少时遇见的恩人诉苦。“我其实也有爹,我爹是江湖人士,他为镇南王而死,镇南王说要报恩,却派人将恩人的夫人带走,强行将她带去王府。当年为了救我母亲,我第一次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找她,一路上挨过打挨过饿,可我没想到当我走到母亲面前时,她竟然心甘情愿地成为镇南王的姬妾,还有了他们的女儿……我的母亲,就这样被镇南王抢走了。”
百里寻不住嗤笑,“她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可她还要我留下,她说,我永远是她的儿子,若是我不在,她会很痛苦,活不下去。”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们,可是她总说不能没有我。”百里寻道:“王爷收我为义子,我不知道他是为报恩还是为了我的母亲和妹妹,他也用心培养我,就跟他培养他的其他义子一样,就算我们都知道他不信任我。他也总提防我,或许也跟我一样觉得与我相处太过尴尬,所以在几年前,他送我去浩然山庄学武……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真心感激他的一次。”
黎秩微微侧首,静默地望着这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少年。
“我又何尝不想逃离镇南王府,我做梦都想逃出去!”百里寻苦笑道:“所以母亲和妹妹含泪送别时,我没有犹豫,只有满心欢喜。在浩然山庄那几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放松的日子,让我几乎忘记了王府里的压抑和痛苦,可我最终还是回去了。这次回去,我又见到了母亲,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心只盼我忠诚王府,为王爷立功。”
百里寻显然很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他说完后也慢慢冷静下来,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并非是博取你的同情,当然,我也不觉得你会因为我而走进镇南王府,我只希望我的存在不会拖累你。”
黎秩静静看他半晌,背过身回去,边走边道:“你的提醒很有用,而且已经帮了我很多,多谢。”
他是有过可怜百里寻的想法,但他到底也帮不了百里寻。
可百里寻听见他的话后,不知为何心胸徒然开朗,方才的沉郁顿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与黎秩相处,确实让他感到十分轻松。
黎秩回了小木楼,长源果然在他们分别后带走了百里寻。
黎秩看在眼里,心中思索,百里寻的处境或许比他想的还要难堪。
黎秩并非不信百里寻,相反,他对这个多年前在西北遇见的少年有着天然的信任,他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相信百里寻不会对他如何,也一如既往对自己的第六感很有自信心。
如黎秩所料,百里寻果然被长源逼问他们的谈话内容,但百里寻也确实没有多说,他不可能告诉长源自己把他们的机密消息告知了黎秩,这只会坑害到自己,让他处境愈加尴尬,诚然,这也是黎秩放心问话的原因。
而黎秩问的话也不多,最多只是让人知道他较为在意圆通。
百里寻根本就没有多问,也自然得不到黎秩的什么弱点。
因此,长源只能失望而去。
长源坐立不安,黎秩才上岛一天就坐不住了,若非是岛上没有船,他甚至觉得黎秩今天就会逃走。
在师父来之前,得想个办法留下他,若能让他一动不动……
长源双眼一亮,正走到百里寻被许多侍卫把守的房间外,忽地加快脚步离开,他到了一座小竹楼前,脚步不停,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
啪嗒几声,门前珠帘发出乱响。屋里的人没有反应,坐在一堆药草前往玉盅倒入小小的一瓶血水。
若近前去看,便会发现里面游着一只遍体猩红的蝎子。
“蛊师。”长源一见到人,便扬起一脸谄媚的笑,哪怕对方拿个后背对着他,他笑着近前套热乎,“原来你在屋里啊,怎么一直没出声呢。”
被唤作蛊师的青年头也没回,语调缓慢却充满警告。
“有事说事,我忙得很。”
这个蛊师,可是连长源的师父都不敢得罪的人,玩蛊毒的,手里头脏得很,可偏偏又擅长蛊医一道,能杀人也能救人,长源自是讨好着的。
“不敢打扰蛊师。”长源在接近此人半丈就立马止住,站在安全距离后,笑嘻嘻地问:“蛊师还记得王爷请你来渝州是为何吧?那个需要你救治的人,到了岛上,不过他有些不听话,不知你这有什么东西能治治他?”
正盯着蝎子在血水里游的蛊师一顿,“那个伏月教的教主?”
“正是。他功夫极好,只怕这岛上留不住他,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求你要些能让他不要乱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