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陈走近,不但没有拉下脸来厉声喝叱,站门左边的一个居然还微微笑著说:“白侍书回来了?”
我胡乱点个头,不知道人家姓什麽叫什麽我哪敢乱称呼。
小陈没有跟我一起进来,我让他再去打听打听明宇怎麽样了,缺什麽少什麽不?
那些卖字挣的钱,都被那个见鬼的刘管事给搜去了,不知道明宇现在吃什麽穿什麽,那些人有没有苛刻他欺负他。
满怀心事穿过文史阁的院子,正房里迎面坐著一人,三十来岁,瘦长脸儿,穿一件湖绿官袍,端著青瓷盖碗,正闲闲的拨茶叶片儿。
我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却认识他身上穿服色,抢上去打躬:“见过孙大人。”
文史阁和我原来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轻松的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没来之前我心里一半是期待一半是惶恐。在思礼斋实在是太闷,再呆下去我要麽变傻,要麽发疯。
但是我毕竟……不是原来的白风,这份文史阁的差事我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是什麽。
那孙大人长得清瘦,留著稀稀的胡子,颧骨挺高,说话倒是和气。先问我身体是不是全好了,不要勉强。我不勉强,一点儿都不,不找点事儿做我才浑身不舒服。
然後有人倒茶上来,孙大人和我寒喧几句,并不是打官腔的那一种。听得出这个人很书生气,说话文绉绉的,不过也不算咬文嚼字,最起码我都听得懂他说什麽,并不是骈三骊四那种卖弄的说话方式。
“明侍书……”他起了个头又把话咽回去,转而说:“宫人间难免是非,终究还是对著书松快些。”
我低头说:“您说的是。”
他说的的确没错。
他说:“你原来的屋子还留著的,因为一直没有增添别的人手,所以那间屋子还是空著的。”
他把茶端了起来,我站起身告辞。
有人领我过去,那间小屋在文史阁左边院里,十分幽静,难得的是屋里收拾的乾净整齐,看得出是天天有人打扫的。
接下来的工作内容让我惊喜之极。
原来文史阁不光是做些记录抄写典藏的工作,居然京城书坊每月的新书,宫中都有购进,然後送到文史阁这里来,由人阅读分类点评保管典藏。
靠墙的书架上搁满了书,上面都压著小小的纸条。有的写著“已阅,未评”,有的写著是“未阅”,还有写的是“已评可入库”。上面的笔迹与我的是出奇的相像,字体偏瘦,末尾一笔喜欢拉得长一些。
看著这些字条,想著写这些字条的人……白风。
或者说,也就是我。
字迹宛然,可是这具身体里人灵魂,却换了另一个。
他原来,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他生长在什麽样的地方,家在哪里,是什麽样子?为什麽会成为一个後宫中的侍书?
许多许多的谜,我没有任何头绪。
这些问题我总不能释怀。
虽然人要少些好奇心,才是这後宫中的安身保命之道。可是,我却克制不了总要去想。
书架上的书我翻起来看。
不光有诗词杂集,医药,山川游记,还有些小说本子。我拿起来翻了翻,不是太感兴趣。
这年头的小说,有什麽好看?
要说人生冷暖悲辛,这时代的人哪敢直接写出贫苦与黑暗来?
要说武侠异志,又怎麽可能超过金大侠的凝重,古浪子的奇诡?
书册都是崭新的,看样子就是直接从书坊购来的。
我信手撂下手里的一本,翻开架子上的另一本。
这本书封装精美,纸页挺括。看到封面上写的是四个篆字:行之诗集。
翻开扉页,就掉下一张小纸条来。
上面的字迹也是我熟悉的,白风的字,很小的蝇头小楷:行之,行之,孤芳且自赏,行行复复不回还。
看得我一头雾水。
这算什麽,评不算评,感慨也不象。
不过这几句话绝不是官样文章,白风要麽是认识这诗集的主人,要麽是对这诗有所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