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隐衷 余酲 3080 字 2022-08-29

雨已经落下来了。这个季节的首都降雨量极低,遮云蔽月的雨幕沉重而锐利,从形态上来说更似冰雹,砸在窗户上发出细密钝响,唐柊的心跳也跟着密集起来。

他又打了一遍尹谌的电话,没人接。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开始怀疑信号有问题,走到阳台上打,还是没通。

唐柊焦虑的时候有啃手指的习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疼,已经把食指的指甲都咬秃了一块。

各种有道理没道理的猜测将唐柊的脑袋填满,持续疯涨的不安让他再也等不住,他迅速披上外套,抄起玄关的一把伞夺门而出。

事实上尹谌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有上楼,在楼下人行道边的长椅上坐着。

头顶有交错的树枝遮蔽,几滴钻过缝隙的雨落在头顶时,他也只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还是查资料累了,在医院睡着了?

又或者没带伞,被困在路上?

……

尤其在唐柊离开之后,这种想法愈演愈烈,到了不得不接受治疗的地步,后来在学校心理咨询室以及医院心理科的帮助下,才慢慢走出这个病态的误区。

心理医生们爱追根溯源,寻找心理疾病的诱因,最终找到的因素就是那场大雨中堪称惨烈的分手。

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林玉姝那些关于“信息素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的灌输潜移默化中给他渗透了扭曲的讯息,那么唐柊分手时说的那些话便是一个引子,当年企图用“我是alpha”留住唐柊的举动便是火上浇油,将他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恨和自卑悉数引爆。

冬天的雨也有气味,干净的、冷冽的,带着些微苦涩,是他自分化以来就能准确辨别的味道。

鲜少有人知道,尹谌曾接受过第二性征认知方面的心理疏导。

彼时的他戴着beta的面具生活,因为家庭变故对信息素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难以认同。他不认可自己alpha的身份,甚至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以能闻到信息素、会受其影响而羞耻。

他恨自己心

盲眼瞎,没能继续的学业、与社会脱节般的天真、磕磕绊绊的英语、粗糙的双手、手臂上的伤痕……每一样都是摆在他面前的线索,他却到今天才将它们串联起来,拼凑出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作为一个自分化起就处于弱势地位、需要保护的oga,唐柊的腺体第一次损坏是在十五岁那年,加害者是他的亲生父亲。

烈火燎原,烧心灼肺,余烬时至今日仍飘在空气中,哪怕已经决定妥协接受,这无关情爱的恨仍存留心底,再难消除。

可是就在刚才,他亲自验证并推翻了长久以来的坚信的东西,他的那些恨突然缺了支撑、没了落点,变得十分不讲道理,甚至有些荒谬可笑。

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更剧烈、更持久的恨蔓延上来,不仅造成了生理上的刺痛,还桎梏了他的脚步,让他只能坐在这里,不敢面对唐柊纯澈如初的目光。

后来他学会遮掩,尽量低调,上beta学校既是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是为了自保。

一个出身贫寒又过分漂亮的oga,对别人而言普通的生活对他来说犹如踩在刀尖上,理应最安全的家也无法给他带来庇护。

好不容易等到天降报应,与禽兽无异的父亲因为得了脏病住院,家里的钱流水一样往医院送。

尹谌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只能从数度将他惊醒的噩梦、简短的手术报告,还有那个宛如失心疯的女人的言语中,勉强窥探到一段模糊的画面——

潮湿的卫生间,逼仄的墙角,alpha丧心病狂的掠夺,激烈的反抗挣扎,最后是为了自保又念及亲情,无可奈何刺向腺体的一刀。

这种事已经唐柊不是第一次遇到。他曾经被几个alpha围堵到被动发情,试过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无效,最后侥幸逃脱,因此清楚地知道碰到这种事一旦跑不掉就只能任人宰割,那一刀是他被逼到绝境做出的选择。

在他眼里,那人是天上的星星,是长夜里的灯火,是他艰难困苦的生命中唯一的向往。

为了和那人在一起,他努力学习、积极面对生活,想着终有一天能不用掩饰伪装,和那人手牵着手站在阳光下,日子不用多么富裕,安心、安定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旁人口中得知,他喜欢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不只是他心中的星,也是天上真正闪耀的星。

他知道这是个无底洞,就算这次治好下次还会复发,禽兽之所以被称为禽兽,因为它从骨子里就是坏的。

他终于自私了一回,为了不再度陷入孤立无援的恐慌,也为了自己和奶奶的将来,哭闹着不让卖房子救父亲,结果招致了周围邻居以及同学们往后数年的鄙夷与嘲笑。

再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人。

而被充满恶意的alpha包围的oga除了束手就擒,唯一能做的便是摧毁自己以求逃离困局。

有雨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落嘴角。

尹谌不知道当时的唐柊有没有哭,只能凭想象猜测他一定很害怕,在心里默念了无数声自己的名字。

身份地位的天堑鸿沟让他自卑让他无措,却没有让他萌生退意。他想再争一争,抢一抢,在收到来自握有重权的上位者的警告,抱着一线希望仍紧紧抓着不放。

可是命运酷爱跟他开玩笑,总是在他看到希望的时候给他沉重的一击。

那三个alpha向来手段卑劣,得了好处还不够,仗着有权势大到可以只手遮天的人撑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动了更坏的心思,步步逼近,企图将他终生标记,占为己有。

术后第3天,出现排斥反应,病人全身疼痛,注射镇定剂后仍无法正常入眠。

术后第15天,镇定剂用量濒临极限,采用物理方式将病人手足捆绑,防止患者自残。

术后第30天,患者体征不稳,脉搏、血压等指数下降,并伴有呕吐眩晕症状。

尹谌更不知道唐柊在明知道腺体二次损坏的后果的情况下,在身边没有任何防身物品的情况下,是如何狠下心来,用手指作刀刃,把对于oga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腺体抠得鲜血淋漓,一次长达八小时的手术都没能修复好。

白纸黑字的手术记录,虽仅有供同行参考的寥寥几行,只需稍一回想便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