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早年遇难,方婉天生体弱,为了撑起整个家,只能每天起早贪黑做零工。沈顾北那时不懂事,只觉得方婉平常太过忙碌,对自己漠不关心。
直到她多次吐血被送到医院,诊断出肺癌晚期,沈顾北才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冷血的那个。
幸好,1999年的方婉病情还没有恶化。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跟确诊后的凌乱狼藉天壤之别。
沈顾北放下书包,熟门熟路来到厨房。揭开锅盖,笼屉上躺着两个馒头和一盘炒青菜。
饭菜已经放了一整天,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吃起来更倒胃口。
年少时期,沈顾北对方婉抱怨最多的,就是她糟糕的厨艺。蒸馒头时碱没有洒匀,偶尔吃到一口碱,满嘴苦味。炒青菜没有盐只有醋,酸得要命。
“好难吃啊。”沈顾北慢条斯理吃完馒头和青菜,眼眶竟然些许湿润。
亲妈的味道,可真够难吃的。他年少时曾经总想逃避,故意不吃方婉准备的饭菜。哪能想到,折磨结束的那么突兀。
吃过晚饭,沈顾北洗干净碗筷,拎起书包走进自己屋子。
房间构造特别简单,家具只有木板床和书桌,空间狭小到连转身都困难。
空气中有股霉味,四面墙壁潮湿发黄。沈顾北隔着窗看向外面,认出后面是大伯家的三层楼房。也不知存心还是故意,把阳光挡得彻彻底底。
沈顾北拉上碎花窗帘,见桌上有个缺了角的镜子。他拿起来,终于看清楚17岁的自己。
呃…
弱鸡非主流?
过长的头发挡住眼睛和鼻子,嘴角布满青青紫紫的伤痕。领口大敞,瘦削的锁骨深深凹陷。身上几乎没有肉,皮肤覆盖着根根分明的骨骼,虚弱到病态。
少年没有青春期的鲜活,只剩下怨天尤人的颓丧。
小小年纪,丧个什么劲啊?沈顾北面对镜子默默嫌弃几秒,翻箱倒柜找出剪刀,动手修剪头发。
他下手利落,咔嚓两下把刘海剪到眉毛上方,露出饱满的前庭和明亮的眼睛。
反过手准备修剪后面头发,屋外传来噩梦般的声音。他手抖了下,差点给脖子捅一刀。
沈顾北放下剪刀,仔细分辨,听见婶婶的絮絮叨叨跟几个婆娘嘴碎。
“…我弟死的早啊,留下俩白眼狼。天天吃我的住我的,也没个还钱的意思。”婶婶语气愈发刻薄,“方婉那寡妇命里克夫,晦气,我弟出事八成是她害的。”
沈顾北拳头攥紧,舌尖缓缓舔过犬牙,眼神阴冷。
八年前,他父亲打工时意外遇难。大伯跟包工头理论,拿到两千块钱的赔偿款,美滋滋的盖了新房,把旧房子让给弟媳。
九十年代初,大伯家的房子是村里最气派的。他拿剩下的钱做小生意,成为全村第一个万元户。
有年寒冬,沈顾北发高烧,连续几天都没退。方婉没钱去医院,逼不得已向大伯借钱。结果婶婶从此记恨,隔三差五上门催债,还清本金还要偿还利息。
方婉拿不出来那么多,婶婶逢人便说他们母子白眼狼,多么不识好歹。
“反正啊,我就盼着谁给寡妇介绍个老头,让她带着小白眼狼搬走,把我家房子让出来,彩礼多多少少给点就行。”婶婶把话题扯到沈顾北身上,开始数落他没出息成绩差,比不上自家儿子。
婶婶兴许知道沈顾北在家,故意朝着窗户说,嗓门贼大。
沈顾北只是静静听,没打算出去反驳。
打嘴炮有什么意思?他总会让风水轮流转。
——往死里转。
婶婶越说越起劲,把陈年旧账全部抖出来,第一万八千遍重复‘当初小寡妇嫁过来,我就不同意…’。
话刚起个头,远处突然响起一句‘嫂子’。
细声细气,语调温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