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孟伟睡觉一向很警醒。一个被江湖好汉称作“三头蛇”的人,睡觉必须警醒,否则他就算有三十个头,也早已被砍了下来。可是他今天晚上醒来时,已有一个人站在他床头,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夜色还很深,屋子里没有燃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他只觉得掌心已沁出冷汗。这个人没有动,他也不动,鼻子里故意发出鼾声,突然出手,想去抽枕下的刀。可是这个人的动作更快,他的手一动,这个人已按住了他的肩。他从未遇到这么样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这双手若是扼住他咽喉,一眨眼间他的呼吸就会停顿。
事实上,现在他呼吸就已几乎停顿,嗄声道:“你要什么?”
这人回答得很简单:“要钱。”
孟伟立刻问:“要多少?”
“十万两!”这人的胃口不小,“你若拿不出十万两,我就要你的命!”
孟伟毫不迟疑:“我拿得出。”
这人道:“我现在就要!”
孟伟道:“我现在就给!”
这人忽然笑了:“想不到孟班头竟是个这么样大方的人。”他笑的时候,声音也已改变。这声音很熟。
孟伟失声道:“你是陆小凤?”
这人点点头:“我是陆小凤。”
孟伟长长吐出口气,忍不住埋怨:“这玩笑实在有趣,却几乎吓掉了我半条命!”
陆小凤笑声中带着歉意:“我本来也不想开玩笑的,可是今天我的心情特别好!”
孟伟的眼睛立刻亮了,抢着问道:“你已抓住了绣花大盗?”
陆小凤并不否认,却反问道:“你们的金老总呢?”
孟伟道:“他已回了羊城!”
陆小凤道:“他中的毒不妨事了?”
孟伟道:“多亏你及时把他送到施大夫那里去,施经墨真不愧是个名医。”
陆小凤道:“我身边带着要犯,行动必须小心,所以只有晚上来找你,我不能让她的手下知道我的行踪!”
孟伟道:“我明白。”他心里在暗暗庆幸,没有让小红留在这里过夜。他从不留女人在这里过夜,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这是种好习惯,他决定要继续保持——陆小凤若是发觉有小红那样的名妓睡在他床上,若是被金老总知道,总不是件好事。
陆小凤沉吟着,又道:“你现在能不能用飞鸽传书通知羊城的人,叫你们的金老总明天晚上子时,在蛇王以前住的那小楼上等我?”
孟伟道:“当然能。”他立刻跳起来,套起鞋子,“我后面的院子里,就有信鸽。”
陆小凤道:“你这里也有笔墨?”
孟伟道:“有。”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先写好书信再出去?”
孟伟点点头,用火折子燃起了灯,磨墨,写信:“陆爷已得手,请金老总明夜子时,在蛇王老窝等候。”对一个从小在六扇门里混饭吃的人来说,他的字写得已算不错,文笔也还算通顺。
陆小凤微笑着,在旁边看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用小篆写?也免得书信万一落入别人手里,走漏消息!”
孟伟笑道:“我是老粗,连大篆都转不出来,何况小篆?可是你尽管放心,这种信鸽都是金老总以前亲手训练出来的,路上绝不会出错。”
陆小凤道:“他能不能及时收到这封信?”
孟伟道:“一定能。”他将信笺卷起,塞入了一个制作很精巧的小竹筒,竹筒上还烙着火印。
陆小凤道:“你现在就去放信鸽?”
孟伟道:“我这就去。”他披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过了半晌,屋脊上就响起一阵信鸽扑翅的声音。
陆小凤一直在屋里等着,等他回来了,才抱拳告辞:“我现在也立刻赶到羊城去!”
孟伟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刚才出去看过,外面好像没有人?”
陆小凤道:“是没有人。”
孟伟勉强笑道:“那个公孙大娘呢?”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若是押解她的人,你会不会带着她满街走?”
孟伟摇摇头,道:“你是用什么法子押解她的?”
陆小凤淡淡笑道:“法不能传六耳,等我把她押到地头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孟伟也笑了,道:“陆爷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我早就说过,陆爷若是也改行吃我们这行饭,一定是六扇门里的第一把好手!”
陆小凤却叹道:“只可惜我自己知道我随便怎么样,也比不上你们那位金老总!”
孟伟道:“但公孙大娘却是陆爷你抓到的!”
陆小凤苦笑:“他叫我去替他拼命,自己却躺在床上享福,就凭这一点,他已比我厉害多了!”
02
小楼上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躺椅上的人换了一个而已。金九龄正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脸色看来很不错,心情也很好,晚上那顿丰富而精致的酒菜,还留在他胃里,明园麦大师傅的手艺,总是能令他十分满意。何况,现在巨盗已将归案,从今以后,他又可以好好地享几年福了。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居然能请到陆小凤这样的好帮手。
陆小凤虽然还没有来,他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陆小凤绝不会出错。桌上摆着一杯波斯来的葡萄酒,他端起夜光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享受着美酒的滋味。他实在是个很懂得享受、也很会享受的人。这种人世上并不多。陆小凤有时虽然也很会享受,只可惜却是天生的劳碌命,总喜欢多管闲事。
金九龄已决定,这件案子结束后,他绝不伸手再管六扇门里的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脊上轻轻一响,响声并不大,就像是有狸猫蹿上了屋脊。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这一定是陆小凤来了,而且身上一定背着很重的东西,陆小凤行动时,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金九龄刚放下酒杯,已听见陆小凤在窗外叹息着道:“我提着这么重的箱子,辛辛苦苦地赶了一夜路,你却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喝酒,看来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好命!”
窗子已开了,是金九龄从里面打开的。陆小凤的人还没有进来,就已先送了个很大的藤箱进来。
金九龄微笑道:“我也并不是天生的好命,我的运气好,只不过因为我有陆小凤这种朋友。”
这句话说完,陆小凤已到了他面前,板着脸道:“你的运气实在比我好,你交对了朋友,我却交错了。”
金九龄笑道:“这趟差事的确不容易,我就知道你火气一定会很大的,所以早就替你准备了一樽波斯葡萄酒,压压你的火气!”金樽已在桌上,酒已斟在杯中,金九龄双手奉上,又笑道,“这是我自己刚用冰镇过的,保证清凉解火。”
陆小凤也不禁笑了,摇摇头道:“看来你伺候人倒真有一手,我若是个女人,也非被你迷死不可。”他举杯一饮而尽,提起藤箱放在桌上,“你猜箱子里是什么?”
金九龄目光闪动,道:“是个会绣花的人?”
陆小凤道:“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
金九龄眼睛发出了光,挑起大拇指,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了不起。”
陆小凤苦笑道:“就为了喜欢听这句话,我这一辈子也不知上了多少当,奇怪的是,现在我偏偏还是喜欢听这句话!”
金九龄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拍人的马屁,总不会错的!”他大笑着,想去开箱子。
陆小凤却拦住了他:“等一等。”
金九龄奇怪:“还等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那绣花大盗究竟是谁?”
金九龄道:“岂非就是公孙大娘?”
陆小凤点点头,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孙大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九龄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你猜呢?”
金九龄迟疑着:“是个老太婆?”
陆小凤道:“再猜。”
金九龄道:“就算不是老太婆,年纪也不会太小,因为年轻女人,做事绝不会有她那么老辣!”
陆小凤道:“哦?”
金九龄道:“我想她长得也不会太漂亮,漂亮的女人,是绝不情愿扮成个老太婆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你平时料事如神,这一次却是料事如猪。”
金九龄道:“我猜错了?”
陆小凤道:“错得厉害!”
金九龄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是个可以将男人活活迷死的女人,尤其是你这种男人!”
金九龄苦笑道:“我是哪种男人?”
陆小凤道:“你是个色鬼,所以我只希望你看到她后,莫要被她迷住!”
金九龄笑了:“色鬼也有很多种的,我至少还不是那种没见过女人的小色鬼。”他打开箱子,只看了一眼,已怔住。箱子里的女人实在太美,美得就像是一朵春睡中的海棠。她的年纪虽然已不能算很年轻,可是她的美丽却已够令人忘记她的年纪。
金九龄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趟差事并不能算太苦!”
陆小凤冷笑,忽然问道:“花满楼呢?”
金九龄道:“走了!”
陆小凤皱眉道:“他为什么不等我?”
金九龄道:“他急着要赶到紫金山去!”
陆小凤道:“去干什么?”
金九龄叹了口气,道:“白云城主已约好了西门吹雪,下个月初一在紫金山决斗!”
陆小凤脸色变了。
金九龄道:“知道这消息的人已有不少,这地方已有很多人赶到紫金山去,据我所知,还有人在他们身上下了很大的赌注,以三博一,赌叶孤城胜!”
陆小凤道:“今天是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