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蝉心里震动,嗯一声。
几年前,她曾用这几句话安慰他。
现在,他反过来用这几句话告诉她,他没事,他会挺过去。
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一生坎坷,从未被击垮,一往无前,坚韧如山。
谢蝉心中那些伤感慢慢褪去,整个人平静下来。
少年面色雪白,伏案书写,字迹清晰端正。
身边的小娘子捧腮看他,若有所悟,脸上阴霾逐渐散去,杏眼里亮起神采。
“哥哥,这幅字写好送给我吧,我拿回去装裱起来。”
她央求道。
青阳逗趣:“求字要给润笔费,九娘得给郎君润资!”
谢蝉想了想,低头从书袋里抓一把没吃完的炒栗子放在书案上:“哥哥,辛苦费。”
谢嘉琅责备地瞥她一眼。
他写字看书的时候态度庄重严肃,不喜欢别人玩笑。
谢蝉眉眼弯弯,双手合十,抱歉地一笑。
谢嘉琅继续写字。
谢蝉笑嘻嘻地等他写好字,双手捧着,一路捧回房。
谢嘉琅目送她出去。
她总算不伤心了。
他心道。
郑家人的来意,其实他早就猜到几分。不过他以为郑家人年后才会提和离的事,那样的话,大家可以过一个好年。
可是郑氏太急着想摆脱他这个包袱,等不及。
那天,他在门口,听见她对郑大舅哭诉:“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的病治不好……就因为生了他,我没法抬头做人,人人都知道我生了一个怪胎……”
他是郑氏的噩梦和耻辱,抛下他,她才能解脱。
就像谢大爷那样。
十一娘出生的那天,谢大爷一夜没睡,如坐针毡,身边人劝他,他道:“我怕啊……”
他怕孩子带病。
十一娘很健康,谢大爷抱着哇哇啼哭的女儿,喜极而泣。
他终于洗刷了名声,找回自尊,他几乎天天抱着女儿出门玩,炫耀女儿的活泼壮实,十一娘给了他为人父的快乐和骄傲。
那样的快乐让郑氏更加难堪。
这个家,早就散了。
谢嘉琅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是疼爱他的。
后来,随着他一次次发病,随着大夫一次次摇头,那些愧疚、怜爱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和世人的异样目光中耗尽,他是一个巨大的累赘,一道阴影。
天色暗下来了。
谢嘉琅要青阳点起灯烛,翻开一卷书。
他喜欢看书。
书里有很多道理,很多故事。
幼小的时候,父母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僵持,懵懂的谢嘉琅从书本中汲取知识和力量,书本不会嫌弃他的病。
房里阵阵幽香。
谢嘉琅眼皮抬起,看着瓷瓶里横斜的梅枝。
谢蝉喜欢送他东西,像往洞里储存食物的松鼠,不管去哪里,一定要带些吃的玩的给他,看他屋子冷清,帮他装点。
他不甚在意房中摆设,随她布置,屋中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小玩意。
郑氏的离开没有影响到谢家人过年。
老夫人很快就为谢大爷相看好了人家,二夫人有个远房表妹,人品相貌都好,只是家里穷苦,拖到现在没成亲。老夫人见了小郭氏,很满意,两家交换庚帖,定了婚期。
同样定下婚事的还有吕鹏和谢丽华,吕家派人求亲了。
二夫人心想事成,走路都带风。
二房每天人来人往,吵得谢嘉文没办法静下心读书,眼看要到去县学的日子了,他的治水论还没写好。
谢嘉文对着空白的纸张苦思许久,找不到思路,叹口气,起身去大房找谢嘉琅借书。
大房张灯结彩,贴了喜字,小郭氏快进门了,仆妇在打扫新房。
谢嘉文找到谢嘉琅的院子,问青阳:“长兄在做什么?”
青阳道:“在看书。”
谢嘉文探头往里看一眼。
窗户半敞着,谢嘉琅坐在书案前,低头翻阅一本书卷。
谢嘉文心里暗暗佩服,过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眼下大房要娶新妇了,谢嘉琅居然还能沉下心用功。
他走进去,说要借书。
谢嘉琅指指书架,“你自己看,拿走什么书,留下书条。”
谢嘉文谢过,选了几本书,写好书条放进匣子里。
匣中已经有一摞借书条。
还有谁会向长兄借书?
谢嘉文看一眼上面的署名,全都是:团团。
最底下是谢嘉琅的字。
“已还”。
“逾期三日,罚团团抄书三张”。
“书页破损一角,罚团团抄书两张”。
“已还”。
旁边一摞字纸,是被罚抄写的文章。
谢嘉文一愣。
是谢蝉,她不仅找长兄借了很多书,还在借书条上留自己的小名,长兄居然允许她用小名,而且在每一份借书条上写了字,盖了印。
这份亲昵,让谢嘉文纳罕。
他想起正事,问:“长兄,你的治水论写多少了?”
谢嘉琅道:“写好了。”
谢嘉文呆住,心里震荡不已。
谢嘉琅竟然已经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