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
门前,一道身影匆匆下马,朝着他们走过来。
谢蝉看到来人,脸色立刻沉下来,看一眼张九:“张九哥拿我当人情?”
她平时对谁都很和气,蓦地动怒,着实吓人,张九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忙道:“九娘,不是我请他来的!我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你要来京师,他正好听见了。”
萧仲平已经走上前,朝谢蝉拱手,“九娘,上次在江州一别,我未能好好和你解释清楚,现在你到了京师,我特来向你赔罪。”
谢蝉按下怒气,“萧公子客气了,萧公子是否隐瞒身份,与我无干,公子无需给我赔不是。”
说完,她掉头就走。
“九娘……”萧仲平追上来,“在江州时,多承世叔和你照顾,如今你到了京师,正该我一尽地主之谊,你住在哪个坊?房舍可干净?出入可便宜?”
谢蝉实在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不必了。”
萧仲平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两声鞭响,一根长鞭狠狠地甩在他的坐骑背上,骏马扬蹄,溅起的积雪撒了他满身都是。
雪地里一声嗤笑,身披白袍、穿禁卫军服的青年倚在马鞍旁,收起长鞭,朝萧仲平扬起下巴,桃花眼微眯:“萧三,人家小娘子不想理会你,你知趣点,别纠缠小娘子了。”
萧仲平登时面颊红透。
张鸿往前一步,下巴往长街方向一撇,“走吧,别吓着小娘子。哪天得闲了来找我,我教你该怎么和小娘子说话。”
萧仲平心中恼怒,想到张鸿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无赖,不好和他硬碰硬,拍拍衣襟上的雪,道:“我和九娘有些误会,刚才只顾着解释,失礼冒犯了。”
谢蝉没有看他,也没有出声为他打圆场。
萧仲平尴尬地道:“九娘,我下次再登门赔礼。”
他骑马离开。
谢蝉朝张鸿致意,“多谢张公子。”
张鸿看着她,“你一个人来京师的?住哪里?”
谢蝉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张鸿居然记得她。
张九也很诧异。
他们家往上数几代都和京师张氏攀不上亲戚,是张大人长袖善舞才和张氏联了宗,张氏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家,更别提谢蝉只是张夫人的一个干女儿,张鸿身为张氏嫡子,竟然主动关心谢蝉?
张九心思飞快转动,代谢蝉答道:“九娘的兄长在京师准备省试,她和兄长一起住。”
张鸿点点头,“你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要是有泼皮纠缠于你,报我张鸿的名字就是了。”
谢蝉谢过他,登上马车,放下帘子。
张鸿变了很多,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顽劣少年郎,说话时眉眼含笑,像喝了酒,要拉着人和他一起醉。刚才雪地里的他挺拔高大,是个青年模样了,眉宇间没了少年时的天真明朗,似笑非笑嘲讽萧仲平时,脸色微寒,漫不经心中带了几分沉静气势。
崔家的倾覆,让锦绣丛里长大的少年人一夜间成长。
马车在雪地里摇晃颠簸,谢蝉双眸半阖,思绪跟着晃荡。
她猜得出张鸿今天来张家的目的。
那和她无关。
谢蝉吩咐进宝:“回去的时候顺路去一下南街,给长兄带些好吃的。”
张大人休沐在家。
张鸿进府见他,两人在书房里密谈半个时辰,张鸿一脸失望地离开。
他骑马去下一个目的地,被拒之门外。
天色渐渐暗下来,张鸿转了一天,求了很多人,一无所获,怏怏而返。
公主李蕴在宫门前等他,看他回来,一脸期待地上前:“他们肯帮我们吗?”
张鸿摇头:“张大人说他只管进贡土产,灵药的事他无能为力,沈侯爷说他身为武将,不插手宫中事务,其他几位尚书大人不肯见我。”
李蕴脸色苍白,讥讽道:“昨天,我打听到姚夫人和姚玉娘要去香山寺敬香,在山门前等着她们,想求她们帮忙,姚玉娘没来,她知道我在香山寺,掉头回府了。当初我母妃在时,姚家人何等热络!姚玉娘三天两头进宫,陪着我母妃说笑,母妃怕她闷着,要宫女送她出宫,她自己死乞白赖非要留在梧桐宫,那巴结谄媚的样子,我都替她害臊……现在我母妃没了,他们姚家人就钻进乌龟壳里当王八了!”
张鸿叹口气,“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历来如此。”
李蕴眸中闪过恨意:“别人就罢了,姚家人也这么让人寒心,我为皇兄难过!母妃出事前,皇兄还告诉我,说他以后会娶姚玉娘……皇兄哪里知道,崔家刚出事,姚家就上折子弹劾崔家了!想撇清干系的多了,他们家最可恶!”
张鸿这段日子见过太多落井下石的人,神色麻木。
李恒的腿断了,行动不便,生着病,天天发热,身边却没有人照顾,冷宫的太监宫女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前几天,李蕴哀求皇帝,终于被允许去探望李恒。
李恒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气息微弱,昔日弓马娴熟的他,如今想爬起身喝口水,都得好声好气请太监帮忙。
李蕴一路哭着来找张鸿,张鸿也没有妙计,只能一边试着寻找可以治好腿伤的药,一边去恳求朝中那些大臣帮李恒求情。
药没有找到,也没有人敢为李恒求情。
两人束手无策。
张鸿咬牙道:“这些天过节,宫里大办宴会,看守冷宫的禁卫被调走了一批,我今晚看看能不能趁着人少,扮成太监混进去看望殿下。”
他早就准备好了太监的衣裳和腰牌,还花重金收买了一个会治跌打损伤的老太监,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也不敢贸然冒险,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试一试了。
夜里,宫宴的鼓声响起,张鸿换上太监的衣裳,领着老太监走进冷宫。
冷宫的守卫果然比平时松懈,他提着攒盒,说自己是送药的,和老太监一路有惊无险地混了进去。
屋中没有点灯,黑魆魆的,空气里一股难闻的骚臭味道。
张鸿嘴唇颤抖着,反锁上门,点燃烛火,扑到床前,“殿下,我来看你了。”
床上,李恒睁开眼睛,借着昏黄的烛火盯着张鸿看了一会儿,自嘲地笑:“鸿郎,你够义气。”
他面色青白,毫无血色,气息微弱,瘦得只剩一把子骨头,双颊都凹陷了,烛光照着,脸更显得惨白,就像一只青面鬼。
张鸿想起那天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走的情景,心里愧疚羞惭,湿了眼眶,掀开被子看他的腿。
“殿下,我买通了看守,但是只能待一刻钟,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示意老太监上前。
老太监摸了摸李恒的腿,眉头皱起。
张鸿紧张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好点了?”
老太监没答,手指继续按压李恒的腿,碰到一处,李恒疼得浑身颤抖。老太监又捏了几处,摇摇头,叹息一声,压低声音问:“殿下,您这腿当时是谁接的?”
李恒疼得汗如雨下,道:“是太医院的人。”
老太监低头,小声道:“殿下,张公子……殿下的腿没接好,即使养好了……也没办法恢复以前的样子。”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
李恒没有说话。
张鸿不禁焦灼:“养不好吗?坚持练习走路,能不能恢复?”
老太监摇头:“骨头接错了,再怎么练习……也只会是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