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寿礼

谢嘉琅嗯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香药囊,倒出两颗药咽了下去。

小太监叫住一个路过的太监,让他去长吉那里报信,回到谢嘉琅身边,担忧地问:“大人,要小的去叫人过来帮忙吗?”他是长吉的心腹,知道谢嘉琅患病的事,谢嘉琅曾在当值时发作过几次,有一次长吉还悄悄请了太医,太医说谢嘉琅的病不会危及性命,但是也不好根治,只能以药物缓解。

“不用了。”

谢嘉琅摇头。

小太监只能扶着他往通往值房方向的宫门走,他最近都宿在值房。绕过沉香亭,避开人多的长廊,走到北岸边时,小太监抬头看谢嘉琅。

夜色下,谢嘉琅的脸都泛青了。

小太监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一番,扶着谢嘉琅在角落里坐下,道:“大人,您坐下歇一会儿再走吧。”

谢嘉琅确实走不动了,靠坐在墙根上,垂眸休息。

他刚吃了药,药劲上来,神思恍惚,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朦胧间感觉到不远处有人在低声说话,他浑身麻木,无法动弹,一身的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嘉琅意识清醒了点,睁开眼睛。

夜色更深了,小太监不知踪影,夜风吹拂,他浑身冰冷。

沉香亭那边的宴会似乎还没有散,风中隐隐有丝竹乐声。

乐声飘远后,另一道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清亮,悦耳,苍凉,带着风露清愁,在幽静的寂夜里流淌徘徊,余音袅袅。

谢嘉琅听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蝉的鸣叫声。

一只孤独的秋蝉。

谢嘉琅对蝉鸣声并不陌生,无数个在灯下刻苦读书的深夜,窗外蝉鸣和蛙声如海浪,尤其是闷热的盛暑,蝉鸣尤其聒噪。

此刻,谢嘉琅听着那一道悠扬的蝉鸣,不知怎么,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他知道了她的闺名,于是在这寒凉的深夜里,听见蝉鸣时,心底不受控制地皱起微微的涟漪。

一样的蝉鸣声,感觉却不同了。

目光可以克制,念头可以深埋,然而这一刹那柔软的心绪完全情不自禁,等他察觉时,已经发生了。

忽地,眼前掠过一点幽光。

接着又是一点,淡淡的黄绿色,在空中飘动。

是萤虫。

“娘娘,你看,越来越多了,这边的萤虫果然比别的地方多一点,也清净。”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女子欢快的说话声。

另一道声音响起:“这里临水,湿气重,湖边的树栽得密,萤虫自然多些。”

谢嘉琅发了一会儿愣,猛地清醒过来,昏睡中听到的说话声不是梦,他挣扎着想起身离开,可手脚依然僵硬麻木。

说话声越来越近,他一头的冷汗,费了半天力气,手都没抬起来。

脚步声朝他过来了。

他只能垂下眸子。

“娘娘,小心台阶。”

脚步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两道身影在石阶前停了一会儿,拾级而上,一人提着一盏灯笼,搀扶着另一人,走得小心翼翼。

灯笼发出的微光在谢嘉琅眼前晃了一下,他坐的地方跟前刚好是一丛花,挡住了他的身影,提着灯笼的人没看到他。

而另一个人,眼疾才治好,即使是白天,可能也不会注意到他。

她的声音刚响起,他就听出来了。

是皇后。

谢蝉在女官阿藤的搀扶下爬上石阶,走进亭子。

亭子四周的树丛里点点萤虫飞舞,远处湖面上也有一些萤虫,闪动的荧光倒映在湖水中,像一颗颗闪烁的星。

阿藤吹灭灯笼里的烛火,亭子里暗下来,四周飞舞的幽光仿佛更亮了。

她扶着谢蝉在栏杆前坐下,“这里还是比不上南边萤虫多。”

“是啊。”谢蝉点头,“我记得小的时候,夏天夜里,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萤虫,直到秋天也有很多。”

女官问:“娘娘很小就进京了,还记得家乡?”

谢蝉笑了笑,“记得……我住在庄子里,没有人管束我,每天玩耍,夜里我不肯回房睡,婆子只好在院子里支起床帐,我坐在床帐里,看萤虫在外面飞。”

她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脸上神情却惆怅。

女官问:“娘娘喜欢看萤虫,是因为想念家乡吗?”

谢蝉沉默了一会儿,道:“庄子里的人都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屋外有很多萤虫,蝉一直在叫……所以小时候看到萤虫,我就知道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女官恍然大悟:“所以娘娘喜欢看萤虫。”

谢蝉淡淡一笑。

她寄人篱下,不敢要求什么,没有人给她过生日,但是几乎每年生辰,窗外都有萤虫飞舞,少时的她看着漫天的荧光,安慰自己,这些萤虫就是她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