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沐还是没说话。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陈述。
“我大学辅修变态心理学,所谓变态不但是指大街上顶着尿盆光身子裸奔那种。学术意义上心理过程障碍和人格障碍,都属于我们研究的范畴。换种方法解释,你在大街上打死十个人,可能九个都是学术意义上的变态。”
许风沐以前只觉得朗歌是变态,听完才意识到按照范围界定,可能自己也是变态的一种。
变态即为非常态,跟健康态相对。当这个概念提出来时,仿佛大街上走过来的每个人身上都被打上‘变态’的标签。
毕竟当今社会,找个心理完全健康的人,大概比找头不打激素的猪还要难。
朗歌拿过放在旁边的眼镜架上鼻梁,试图用玻璃镜片削弱目光对许风沐的影响,“对着一个变态,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他的话太有道理,许风沐一时挑不出瑕疵。
他迟疑了会,问,“我应该怎么说?”
“按照你的喜好,时间线、空间线、或者分轻重缓急都可以,高兴什么说什么。”倒扣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朗歌望向窗外,隔着玻璃见一道人影靠近,“正好,我请了已痊愈的活体变态给你表演,他来了。”
许风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进来的男人有点眼熟,国家级电竞选手,代表祖国征服世界的英雄。
朗歌昨天的男伴。
“你好,我是蓝岚。”蓝岚向许风沐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介绍,转而看向朗歌,“直接开始吗?”
“是,抱歉让你帮我这个忙。”揭开过往伤疤没几个人愿意做,何况是半公众人物。但要不请个人在前面打个样,许风沐今天肯定会沉默到底。朗歌朝蓝岚投去愧疚又感激的注视,“讲些你愿意说的就好。”
蓝岚是天才型电竞选手,靠着键盘鼠标能让人跪在地上叫大神那种。比赛中他闪闪发亮所向披靡,平时也保持着温和俊朗的男女通吃形象。
许风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关于蓝岚的信息,身体下意识的绷紧。
英雄也会有不堪的过往啊。
“都可以说,反正过去挺久了,也没多大不了的。”私下里蓝岚跟比赛中完全判若两人,性格温和,甚至带着久经风霜才会磨出来的隐忍。他坐在许风沐旁边,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咽下去润润喉咙。
蓝岚盯着许风沐看了会,仿佛要先习惯他的存在。隔了会,他娓娓道来,“我喜欢网游是从初中开始,当时遍地都是黑网吧,不需要身份证那种。我玩过几次就染了瘾,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网吧里打游戏。有一次组团刷副本时,我父母带了三个黑衣人到网吧里,把我按主脑袋磕在烟灰缸上,反铐住强行带走。之后整整九个月里,我是在戒网瘾学校过的。”
对于职业选手,九个月的生疏意味着什么?蓝岚并不想提,许风沐也来不及想。
他的诉说还在继续。
“到戒网瘾那个学院啊…不是杨叉叉玩电击的那个,实质上也差不多。前两周我被关在一个小宿舍里,吃喝拉撒睡都在五平米左右的空间里。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随身听和钱包,七八个成年人把我按在墙角狂殴,打完了问我还继续上网吗。我回答继续或者不回答,他们就打的更加有节奏。学校只按最低生存标准提供食物,男生是两餐稀粥加一个馒头,根本不会给你提供反抗的力气。
两周…他们叫磨性子的时间过后,我跟其他同学开始上课。听起来特别洋气,上课,其实他们的教育设备很落后,所谓的上课都是做苦力,帮忙扛沙袋之类的。那时候我十六岁,体重一百一。大沙袋有二百斤,同学中有累死…抱歉,吓到你了?”
许风沐摇摇头,不幸的经历他遇到过更惨的。但知道蓝岚现在的成就,再听他讲述当年惨无天日的生活,只觉得无比欷歔。
确定他没有受到惊吓,蓝岚略过更恶劣的事件继续讲述,“我也想过反抗,翻墙啊,装病啊,往窗外扔纸条…真的就像牺牲我英俊的脸□□老师了。后来学校里的人捡到纸条发现署名,把我带到训诫教室,用很粗的铁棍打我。在那里每个孩子都会遭受到类似的待遇,我还算幸运。他们打到我耳朵,耳孔里流出很多血。施暴的人以为我快死了,才把我送到医院。在医院里,我得到了求救的机会。”
在讲述的时候,蓝岚全程神态平静,语气里甚至透着云淡风轻的温和。
沉重的温和。
“我刚认识蓝岚的时候,在电竞比赛的观众席。我觉得他肯定玩的比场上选手好,但是他根本不愿意碰键盘。”蓝岚精神状态早已恢复,不需要再接受治疗,朗歌也没有在纸上记录什么。他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你昨天说要赶飞机,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