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世世代代都出生在这棵树的阴影下,抬头就能看见这个宿命的结局。它取代了太阳的光辉笼罩在他的头顶,以每年的四至五厘米的庄严速度无可置疑地歪倒,像负着预言降世面的神祇。

每个人都知道会有那一天。每个人都想过去阻止。每个人都心算过一笔账:进城出城,一些焦头烂额的奔波和口舌,一大笔开支。付出这一切,树就能运走。老陈边想边观察那树,陈家人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对着那树练就了非凡的眼力,一根烟的工夫,它又离屋顶迫近了那么一点。

老陈觉得上天实在不公,那树没倒在三十年前,也不倒在三十年后,偏要在他当家时倒。大清亡了有人骂光绪么?没有,他们只记得溥仪。

【五】

老陈非常不甘心。老陈又去量了量那树的歪倒情况:它离屋顶还差四厘米,最多再撑一年。

但是慢着,他却没有考虑近年降水量下降对土壤松动程度的影响。老陈关起门来把这个阻力放进公式里,重新演算了一遍,发现它可以撑一年多两个月。

老陈今年四十八岁,一年多两个月以后,离五十岁差三个月。离咽气固然早了些,但“五十岁”这个概念仿佛有一种重量,一种深刻的立意。只要过了五十,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老去了,家里的担子也该交给小陈了,退位让贤。

老陈越想越觉得有理,当晚在饭桌上便宣布道:“我爹死前告诉我一件事。”

老陈媳妇说:“什么事?”

老陈说:“我出生前他找人算过,说我八字不好,要改一下生辰。所以我其实比身份证上大半年。”

老陈媳妇说:“你爹的临终遗言是你比身份证上大半年?”

老陈严肃道:“没错儿。”

老陈媳妇摔碗走了。老陈一点不动摇,对小陈语重心长道:“今年我四十九,明年我就五十了,老了,不当家了。你好好领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