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田被她说得笑了:“我倒是想走,可我舍不得走。一会儿等大家都吃饱了,你派些人帮帮忙,咱们一起找找那几车子弹去!”
满山红和张嘉田合力忙了大半天,最后竟是真在一条土沟里找到了那几大车子弹。
土沟很深,车摔碎了,拉车的骡子也摔死了,子
弹箱子倒还结实,东一只西一只的散落了满沟。冻硬了的死骡子归了满山红,那一千发子弹,张嘉田也如数的给了她。照理来讲,满山红额外得到了死骡子,骡子肉够她那帮弟兄们吃上好几顿的,他有理由从那份酬劳中克扣下些许——哪怕扣下五十发子弹,也是好的,毕竟对他来讲,子弹比大洋更重要。
但他没有对着满山红耍这份小心计。没心思耍了,他心里装着一桩更重要的大事。雷一鸣说是让他回去,这话是真是假,他拿不准。先用甜言蜜语把他诓回去、再千刀万剐要了他的命——这种事情,他觉得,雷一鸣也干得出来。
干是干得出来,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真这么干呢?谁知道他对他所说的那些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张嘉田不是很相信他,但是心里又很想相信他。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哄”他,别人以为他是伶牙俐齿脸皮厚,是在拿不要钱的好话拍大帅的马屁,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哄”和“拍马屁”是两回事。
“哄”是需要动一点感情的,就算是感情浅薄,也总有一点怜悯在里面;就算是无可奈何,也总有一点忍让在里面。拍马屁的漂亮话,他可以闭着眼睛说上一天一夜不重样,可每次硬着头皮去哄雷一鸣,都会累得他心力交瘁,仿佛是一场过五关斩六将的鏖战,纵是胜了,也已经有一腔心血泼了出去。
他对这
个人真是哄够了,哄不动了。可一步一步的再往前想,他又想起了这个人的好面孔来。他一度是这个人的宠儿,这个人的家,一度也是他的家。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经过了这个人的改动。
这事一时半会儿的想不明白,他想赶紧回青余县,找人商量商量,可青余县内也没有他的知音。
他又想起了叶春好——她若是在,那就好了。
张嘉田总觉得她才真正是个有主意的人。她爱上了雷一鸣,算是爱错了人,可这也不能怨她眼拙,有那么一阵子,他这样一个大小伙子,不是也几乎要迷上他了吗?不也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好人吗?雷一鸣有雷一鸣的魔力,而他们年纪轻见识浅,看走了眼也不稀奇。
张嘉田心事重重,可该干的活儿一样不少干。他和满山红带人把子弹运过了石砾子山,又派人往青余县城内送了信,于是一番往来接应之后,子弹进了县城,满山红一帮人也回家吃骡子肉去了。
他进城之后,先去见了洪霄九。洪霄九知道他昨夜没回来,这时见了他便说道:“怎么着?你让那个满山红留住了?”
面对着洪霄九,张嘉田忽然感到了心虚。搭讪着坐下来,他笑了一下:“下午过去的,到了那儿先是和她办交涉,好容易谈妥了条件,又变了天。第一次看见山里的大风雪,真够吓人的!”然后他转向了洪霄九:“你见过满山红没有?
”
洪霄九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我那外甥见过,说她看起来就是个毛丫头,也没什么特别的。”
张嘉田点了点头:“是,像个野小子,年纪也不大。”
洪霄九手里摆弄着一根烟卷,摆弄了半天,终于是划根火柴把它点燃了。喷云吐雾的长吁了一口气,他说道:“平安回来就好。”
张嘉田“嗯”了一声,一时间无话可说。洪霄九对他不坏,所以他现在心存愧疚,觉着自己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低着头站起身,他说道:“我回屋睡一觉去,昨晚——”
他这话说得有头无尾,洪霄九笑道:“昨晚累着你了?”
张嘉田含糊的一笑,趁机走了出去。洪霄九回头看着窗外,像是在目送他,也像是在审视他。及至他走得没了影子了,他对着门外吆喝一声,叫进来了一名勤务兵:“去叫师长过来。”
曹正雄师长听闻舅舅召唤,立刻赶了过来。进门之后,他见舅舅正坐在热炕头上抽烟,并没有什么急迫的样子,便也轻松下来:“舅舅,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洪霄九向他招了招手,把他招到了自己近前:“张嘉田的兵,最近表现怎么样?”
曹正雄听了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表现怎么样?没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