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烧好的烟泡挑到了烟斗里,他歪着身体问叶文健:“你尝尝,今天的味儿怎么样?”
叶文健扶着烟枪,呼噜噜的吸了一通,然后喷云吐雾的答道:“好像……没有昨天的香。”
雷一鸣笑了起来,伸手轻轻一拍他的脑袋:“不错,你很知道好坏。昨天是香港过来的印度大土,今天这是本地产的北口土。最近虞家的大土断了货,你先拿这个凑合几天,等新货到了,我多要一些回来。”
然后他又往烟斗上挑了个新烧好的烟泡,叶文健凑上烟枪又吸了一阵,原本先前是悲痛欲绝了的,可此刻暖洋洋的躺在这里,他心中渐渐生出了一股奇异的轻松,再想起他那远在天津的姐姐,也不再那么心如刀绞的含羞带愧了。鸦片烟雾从他的口鼻中逸散开来,他甚至有了闲心去仔细的品味:“姐夫,这个土虽然不够香,但是烟劲儿大。”
雷一鸣笑了一下:“你还尝得出烟劲儿来?”
“能啊!”
雷一鸣又是一笑,把第三个烟泡也烧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俗世
张嘉田和他大哥感情不深,他大哥失踪的那个时候,他根本没在乎,甚至还觉得家里少了个对头,自己落了个眼净。也正是因此,他不很理解叶春好为什么会为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牵肠挂肚、死去活来。据他所看,叶春好那个弟弟是相当的不怎么样,简直就是个阴沉沉的小白脸,一点招人爱的地方都没有,可叶春好在得知弟弟死活不肯回来之后,当场就坐在家里哭起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个被人伤透心了的模样。
他留在叶公馆,想要施展手段,哄住叶春好的眼泪,然而在将手段一一使尽了之后,他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不知道是哪句话刺中了叶春好的痛处,让她那眼泪越发的汹涌了。
他闭了嘴,心里很纳闷,因为一直觉得自己心灵嘴巧,是个会说话的。若非如此,他当年怎么能对雷一鸣一哄一个准呢?可事实证明他那一套功夫对付不了两个人,能制服雷一鸣,对着叶春好却是无效。
“我想不通。”叶春好红着眼睛,鼻音很重:“他是我带大的,十岁之前,他最听我的话,天天姐姐姐姐的缠着我,爹给他买糖炒栗子,他一粒一粒剥好了给我留着,不许别人吃……”她抓起手帕擦拭涕泪:“我也是为了他好,做人哪有不读书的呢,他这么小,不念书还能干什么?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妞儿是雷一鸣的,根本没我的份儿
,我就只有一个他。他要是丢个彻底,我当他死了,索性自己过日子,也不操这份心,可他既是回来了,我又怎么能不把心放回到他身上?我当年是想读书而不可得,没有办法,可他呢?他气死我了……”
她平时一贯气定神闲,最擅长讲大道理,张嘉田第一次听她这么连哭带诉絮絮叨叨,感觉她像是从天而降,终于脚落了实地。而叶春好也知道自己是气急败坏失了态,可实在是憋得久了,不吐不快。
她长篇大论的哭诉了一场,末了张嘉田听她说到了尾声,这才有了开口的机会:“你也别太担心,他是个小子,又不是个姑娘。当初在外面要了三年饭都没饿死呢,这回跟着雷一鸣,他——最起码——总是能活着的吧?”
叶春好心知他是满怀着好意来劝解自己,可是听了这一番话,未得安慰,只觉刺耳——她最不爱提起弟弟那段小叫花子的经历,太惨了,惨得她不敢想,也不许别人提。
张嘉田这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句巧话:“春好,还有一桩,就是雷一鸣那个人呢,你我都了解,一开始看着像个好人,时间一长就露原型了。你看着吧,兴许不用等到开春,小文就自己跑回来了。”
叶春好听了这话,觉得张嘉田简直是在犯蠢:“这不一样,他笼络小文是另有目的,他恨我,他这是要向我报仇。”
张嘉田怎么说怎么不对,一时
间也没了主意,只得呆坐在叶春好身边,等她自然的哭够。
午夜时分,张嘉田回了家。
到家之后,他翻出了雷一鸣写给他的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又回想自己方才在叶公馆所说的那些话,心里便羞愧至极,也觉得自己那话都没说在点子上。
在叶春好面前,他总是有点呆头呆脑,说话做事也都没水平,仿佛每一次都是专程到她面前出乖露丑的。目光重新落到信笺上,他没从白纸黑字上看出花来,也没把雷一鸣的心思琢磨透彻。看到最后落款处的那个“兄”字,他更是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雷一鸣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