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元君的仙阶本就与四位星君不相上下,再而来者是客,因此这碧霞元君的每每小住,无论是日常侍奉还是吃穿用度,规格都与星娆平日无异,偏偏这碧霞元君素日里在穿戴这些琐事上颇为讲究,哪怕是金钿步摇上的一颗翠珠的大小,都要得体合宜,这样的精细考究,也让每次随侍她的侍女们暗暗叫苦不迭。

偏巧了,又一次碧霞元君造访沉渊灵君,一访访了十来天的光景,那十几天中,随侍她的便是弄影。

弄影本是常年侍奉在星娆身边的小仙,仙格在一众小侍女当中也算是颇高的那一个,心气固然也比常人高了一点点儿。但就是这一点点的心高气傲,偏偏教碧霞元君看不过眼。

一次晨起梳妆,弄影无意间打碎了碧霞元君的一支紫烟翡翠的簪子,碧霞元君斥责她了几句重话,谁知弄影一股邪火没控制住,一句“还真以为是粹华宫的女君了”便脱口而出,碧霞元君登时气得脸色煞白,花容零乱,一个仙诀祭出,将弄影点化成了一块东岳之巅上常见的巨石,水袖一挥,又将她瞬移到粹华宫半山腰的一株枯木下,要不是九荷下山采茶回来恰好遇见,估计弄影还要颤颤巍巍的在山腰吹上一天一夜的冷风。

自从那次起,原本就不待见碧霞元君的弄影对此女君的情感转变是:不待见、嫌恶、愤恨、想咬。

九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为这个,罢了,我就替你跑这一趟,谁叫我天生心软,尤其见不得好端端的美人被活生生的变成石头呢。”

弄影举拳羞愤道:“不许再提我变成石头的事!”

“好好好,不提不提!”

九荷含着笑将汤药倒入薄壁玉碗,随手调了青梅粉和槐花汁入药,弄影见她一套手法娴熟自然,不禁叹气道:“其实你真不用有此一举,这药虽浓苦,左右灵君也是喝不出味道来的。”

九荷也叹气:“这个我晓得,只是不这样勾调一番,我自己心上别扭罢了,每每送药的这一路上,闻着这苦味,胃里都泛着苦水,我只当自己闻着舒心罢。”

香分花上露,水吸石中泉。九荷迎着月朗星稀的薄薄莹光,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净星殿内。

刚走到内殿门口,还未入内,便听见有隐约轻柔的女声隔着重重叠叠的纱帐传出来,原来碧霞元君果然还在净星殿里,九荷不免更加谨慎仔细,在内殿外站住了脚,轻声道:“南香阁奉药,望灵君容扰。”

殿内的女音消停,片刻,殿内传来的男声沉静平稳:“进来。”

内殿里四周都围挂着白色轻柔的纱云帷帐,她一路轻踱过来,仍略略带起微微的阵风,云丝般的薄纱随风扬曳,缓而轻。

三尺熟宣铺于青案之上,一方清田黄石雕的异兽镇纸压在顶上方,沉渊灵君指间一杆紫毫,正俯身于案前,绘芳泼墨。墨色长发自他肩头滑落,他一身白衣沉静,侧颜清隽俊雅,于轻纱幔帐之中,相较于毫下的风光,他本人更像是一幅水墨画卷,淡了星辰光,辉了一室堂。

九荷将玉碗递上时,他恰好顿锋回毫,接过玉碗时,目光仍停在熟宣之上。

药至嘴边,忽闻极淡的清甜气息自药中渡来,他手上稍稍一顿,转过头来。

那气息他有些熟悉,应该是青梅磨粉勾了槐花甘液。

果然如此。

沉渊灵君抬起眼帘看她,平声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