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腮道:“大致上是因为我活的比较长吧。”
瓦片间的缝隙里漏了两三束模糊的月光下来,鹅毛似的雪花片已变成了伶仃柳絮,在月色中泛着幽幽的蓝。外面想是已云破天青、雪收风静,月华映着雪色倾泻进来,昏黑的屋子渐渐亮堂起来。
轻轻的鼾声响起在怀中,薄薄的浅浅的像是我曾养过的雪狮子饱满潮湿的鼻息声。不知道我死后它有没有绝食殉情。转念想到它已沉重得走不动的体形,我觉得它胖死殉情的可能性更大点。幸好它还有个神兽的名头,即便一无是处好歹还能摆摆造型做个吉祥物。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义庄里很安静,很适合我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理了理后,我发现还阳后的道路用坎坷来形容都是在侮辱它。无父无母,无处可归,最主要的是对于认识我的人来说我已经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回不去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过去的自己连同名字好好地埋葬在那处悬崖底下,尽职地做个已亡之人。
还不如做个鬼呢。我踩灭了灰烬里最后一点火光,热气穿透鞋底,暖烘烘的。脚踝莫名一疼,我的心剧烈一跳,撩开被刮得破破烂烂的裙子。从悬崖上落下,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我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看到扎着碎石子血肉模糊的小腿时,仍忍不住寒了寒。或许是才还阳不久的缘故,身子对于痛觉并非那么敏锐,看起来惨不忍睹的伤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入骨。
小心地将蒜头挪到了灰堆旁的稻草上,他轻轻呓语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着。我捡了根细而尖的树枝,极轻地拨开翻出边的划口,挑去那些大粒的碎石,凝固的紫红血块被树枝戳开,新鲜的血液顺着小腿肚流了下来,和条蜿蜒的红蛇般。尸体多的地方容易生些嗜血的虫兽,墙角已发出窸窣爬行的声音来,我赶紧抓着袖子擦掉那些已滑落到脚面上的血。
那些灰黑的泥土也一同被擦了去,我看到了脚踝上红线一样缠绕的数道红痕时出了神。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没有滑顺的触感,没有璎珞撞在起的脆音,可那些痕迹却是真实存在的,那种绷紧的刺痛仿佛又深深勒了起来。六百年后的那场相遇,原来并不仅是一场梦……
反复的死去活来,果然会让人脑子不太正常。
雪风拂下檐角的积雪,沙沙的落地声在寂静清冷的夜晚里很清晰,如轮回殿里高高烛火下时计,一点点地数过一刻刻。
抵在棺材角恍恍惚惚的我被一道婉柔飘渺的歌声所惊醒,女子的声音和揉在春风里的细雨般清凌凌的,可一细听骨头里就有种酥□痒的软泛了开。
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在没死过一次前我都尽力克制这种好奇心,至于现在就没那么多忌讳了。我看了眼熟睡的蒜头,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线门闪了出去。
月上中天,野山梅披着浅蓝的月光,空风一过,清清冷冷地抖落一地暗香。
歌声越来越近,可皑皑白雪中并无半分人影,倒是两行一步一深的脚印节节逼近。那脚印秀致而纤小,是个女子的,她前行的方向很明确就是我身后的义庄。
深夜纵歌、行踪诡谲,这样的八成是个戾气绕身的厉鬼。厉鬼一现,必是要见红的。
那行脚印停在我半丈之外:“姑娘,既是同道中鬼为何挡我的道呢?”
六百年后你再说这句话比较妥当,现在嘛,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