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穆昀祈苦笑:“你当初那许多忤逆,多半是因我,当初若非你极力维护,时时与我化难解困,吾也不能安然至今。太后因此恼你,要将你远嫁,吾自不可袖手,然而……”闭目一摇头:“郭家纵为豪富,却终究一介平民……此事,是吾愧对你。”

“官家这便错了。”女子闻此回眸,却是一哂:“郭家虽非王侯仕族,却到底未曾薄待我,且吾与郭俭亦合得来。再言来,吾自小长于市井,便喜这无拘无束、怡然自在的日子,因是远离宫廷、下嫁平民百姓之家,实是吾生之幸。”

知她此言出自真心,穆昀祈却依难释怀,低头黯然:“当初太后决意要将你远嫁,我情急下想起在外时,见过郭俭伴你游逛,你与他相处尚好,便只得胡诌你二人已定终生,好在郭俭看去怯弱,于此上却还尽显义气,一口揽下诸事,太后信以为真,不得不收回成命,遣你下嫁。然事过吾不免忧心,怕这桩婚事终究不合你意……”

看他发窘,金芙难忍一笑:“遂官家才总寻机到我铺中,原是看我与郭俭相处是否安好。”言至下,眼角眉梢的阴云终是渐去散尽。

心头稍宽,穆昀祈倒也随她打趣:“现我才知,你出宫开铺当掌柜,本是如愿以偿,真正不得意的,倒是那郭俭,好好的清闲日子过不得,随你披月戴星守那营生,身侧连个洗衣烹煮的仆从都没有,真正是苦了他呵!”

闻言一嗤,金芙不屑:“我一女子能经受的,他却有何面目叫苦?再说成日窝在家中侍弄花草、亵玩胭脂成甚气候?纵然前程不及他大哥,却如何也须自食其力,否则难免教人看轻。”说到郭偕,又一福身,“听闻官家已令步军司护卫寅澈府第,此实有心,金芙就代寅澈谢过官家。”

穆昀祈笑笑,自道不必上心,稍顿,又显不定:“如今寅澈出宫,是暂离了纷争,却到底是将郭家卷入局中,这般,你果真不后悔?”

目光迎前,女子坦然:“朝堂素来非万里平波、一水无澜之地,所谓取舍,有取必有舍。郭偕其人,绝非庸碌无抱负之辈,但其心怀一丝求迁之念,便终究免不得卷入这尔虞我诈、纷争频起的局中,更莫言,他与邵景珩早存宿怨,但说置身事外,谈何轻易?”见穆昀祈缄默,再福身:“事至此,郭家置身事外已是不能,唯有迎难而上!唯今,但陛下安,郭家便安,金芙与寅澈亦才得安,换而言之,吾等众人之安危生死,皆系官家一人之身。”

穆昀祈面色微凝。良久,一语轻出,缓慢而坚定:“朕,自当尽力。”

慰藉一笑,又想自惹他多生了烦恼,金芙难免怀愧。少时沉默,便笑而试问:“近时官家出宫极少,若非朝事繁忙,难道还是金芙招待不周?”

穆昀祈摸着下巴皱眉:“实是天热,晚间又……”至此戛止,转过话去:“你可知近时,邵家西院已有人入住?”

“入住?”金芙一怔,显也意外。

片刻后。

穆昀祈携金芙出了景宁殿,一路向东,过庆寿宫,至崇政殿左转,继续北去。

穿行在宫苑高墙的阴影里,金芙似又见得年少时的自己,小心揣着袖中那冷冰的黄铜物件,半忐忑半兴奋,向后苑一隅的宫室飞奔去。躲躲藏藏终于到那安乐窝,却不敢多作停留,因怕巡视的宫人发现,暴露了秘密,彼时受罚事小,但今后长教囚于那牢笼般的深宫后廷,出不得门见不得光,甚闻不得鸟雀的喧鸣,才是她最惧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