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半夜了,歇上个把时辰便要起身,不妨在此将就吧。”郭偕似顺口一言。
那人自无异议。当下入内宽衣,然而原先口口声声自称乏倦,躺下却又辗转反侧。
郭偕闭目,淡淡似嘲:“此刻才忧心喜福今后不认你,为时已晚罢?”
静默片刻,耳边传来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睁眼,那人已侧身一手撑头:“阿偕,我……”顿了顿,竟露凄色,“今夜是我自双亲离世后,过得最欢欣的一个除夕,然愈是这般,我却愈觉忐忑,不敢想今后逢年节再复形单影只之景……”
烛光闪烁,照亮帐中一隅。
伸手拍拍那张摊开愁苦的脸,郭偕声轻却笃定:“人在仕途,虽说日后你将游宦何处尚不得知,但晏京城中,永远有一处大门向你敞开。”
怔了怔,低头掩去眼角那一星水光,缓慢将自己缩成一团之人又用力往那个暖厚的怀中挤了挤,闭上眼:“我歇了。”
良夜苦短,荀渺尚未来得及在梦中将喜福嘴里的腌咸鱼抢下,便教郭偕唤醒,二人匆促洗漱,用过早膳便出门入宫。
元旦大朝诚如郭偕所预料,觐见者包括在京文武官员、宗亲、外使等,不下数百人,于晖庆殿外待候入见的人群黑压压一片。郭偕虽知嘉王在宗亲队伍前列,然欲谋面却是奢想,更莫言近身私语了,遂也免于动那心思。朝会过后,圣旨果下:初三日往南山行春狩。
两日一闪即过。
初三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君臣如约聚集南山。
照常理,春狩虽是年年例行,天子与文臣们不过视此为与年节凑兴的一项娱乐而已,然与武官意义却不仅于此:于御前展示武功的绝佳之机不容错失,更不敢轻怠,自还须全力以赴一显身手!遂个个踌躇满志、跃跃欲试,只唯两人例外。
邵景珩今日看去心有旁骛,开狩的鼓声响过片刻,才见他如梦初醒,策马入林。
至于郭偕,入山后似茫无目的,长时东游西逛寻觅什么,途中兔鹿等小兽不时穿梭眼前却视而不见,直到与一头上百斤的野猪狭路相逢,才瞬时振作,一射未中,急命侍从由两侧包抄,自则紧追那猪而去,乃有不得誓不罢休之势。然而追随猎物前行了百十丈,回望身后已无人跟随,他却忽转马头,几乎与野猪逃窜的方向背道驰去。
林子北面有条小溪,逆溪而上,行四五百丈见一瀑布,周遭皆是高插入云的峭壁凌峰,山壁上许多野橘树横生而出,枝叶遮天盖日。置身此处教人自觉坐井观天,倍感压抑颓唐,或也因此,野兽亦不愿驻足,更无人迹,堪称荒僻。
郭偕下马待候片刻,便闻来路上马蹄声响,回眸嘉王已至。
“郭兄久等!小王初来此,寻路费了些时。”近前之人马上一揖,浅露幸色,“幸得郭兄机警,吾当日送去那篮果子,心下实还忐忑,生怕你不能会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