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但失去自己的族群,从此独自一人飘荡在这天地间,那种孤独恐惧,还是太过可怕。洹理解荔这样成长经历的人的心理,作为祭祀之女的兄弟长大,他从小到大的信念,就是为神女付出自己的生命和忠诚。萝是他的姐妹,更是他的信仰。被自己的祭司抛弃,就好像信徒为神明所弃。
这种精神支柱的崩塌,就如同姒族人听到姒滢的死讯。
姒洹知道姒泷是想劝他,去看一下姜荔,怕他出事。姒洹笑容淡淡,说:“姜荔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劝了,怕是适得其反。”
“就当是看到蛋的份上吧。”姒泷说。也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蛋蛋也稍微动了动。
蛋的意识还处在一片朦胧之中,但它已经懂得根据气息去分辨亲疏。它固然认得出姒洹的气息,但它同时也怀念,那个它呆了好几个月,温暖黑暗的地方,只是现在那个母体却不在它身边。
姒洹叹了口气。
姜荔走进了梦中。
他感觉自己呆在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温暖又舒适,他睡得十分舒服。但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而他的耳边,一直朦朦胧胧地听见一个稳定的心跳声,强大又温柔,非常安心地陪着他。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到一个另外的气息,总是喂给他很多的能量,让他吃得饱饱的。他的意识也一日比一日清晰,却还是想亲近那个心跳声。
他想亲近那个心跳声,就像是走兽欢喜一个温暖的巢穴,雏鸟依恋一片温柔的羽翼,是刻在骨血里的吸引。但那个心跳却好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努力了一次又一次,想吸引那个心跳的注意,却仍得不到回应。就像是一直伸着的小脑袋(如果分得出头部的话),怎么也等不到抚摸一样。
于是他着急啊,着急着想靠近。有一天,他就突然脱离了那个温暖黑暗的地方,来到了一个满是光亮的世界。他有点冷,又有点害怕,许多陌生却亲近的气息,将他包围了。他想回过头去找那个心跳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等到这里,姜荔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不是他的意识。但他却走不出,只能任由那颗蛋,将自己的睡梦,无意识地传导给他。
他感觉到自己也重新变回了一颗蛋,有着坚硬却薄脆的外壳,但没有手脚,只能圆润地滚来滚去。他被一条蛇尾紧紧盘绕在中间,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但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清晰,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也感受到外面的来人。
外面照顾着他的,是他的血亲,他知道。但这血亲,却不是原来的那个。他每天动来动去,想溜出蛇尾构成的巢穴,找一找原来陪伴他的那个心跳,却怎么也找不到。每次他一滑出去,那条蛇尾就会准确无误地把他卷回来。他虽然在这里呆得很开心,但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因此有点委屈,也有点失落。虽然一直有蛇尾陪着他玩,一会儿这点不开心就忘在了脑后,但在黑甜的睡梦中,蛋蛋还是忆起了对那个沉稳心跳的渴望,并且不知不觉地把这梦境,传递给了自己的母亲。
荔逐渐从深沉的睡梦中走了出来,天际欲晓,他睡梦的昏沉感,也逐渐与那颗蛋每天昏睡的生活,分离出来。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手脚,也感觉到自己并不是那颗蛋,而是他自己,但朦胧之中,又有另一条凉丝丝的东西,爬上了他的脚背。
那是一条白色的蛇尾,绕上了他的小腿。而一个肉乎乎的小娃娃,正坐在他脚上。那小宝宝,一头白毛卷成一绺一绺的,而看见是他,大大的红眼睛里也写满了喜悦。他欢欢喜喜地抱着荔的腿,尾尖高兴地蹭来蹭去,浑身恨不得写满几个字“抱抱我”、“抱抱我”……而姜荔的耳边,也听到了一个清脆的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