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可平山,亦能断海,是谓无上剑道。
他们师门一脉,自古承袭数百年,便是要以人世间金石成铸,凭人力操持,行凡人不可行之事,所以孤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孤山,它也曾绵延成岭,山峦叠嶂。
而道士潜修半生,终究是在心境最乱的时候叩开了这道本该在孤山上叩开的心门。
道士并不喜欢剑,在最初的年月里,他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喜欢。
他没有有关父母的记忆,在他的记忆里,最初始的片段就是师父将一柄比他高出许多的古剑递给他,让他以后时刻带在身边。
他一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学武练剑,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日升月落,不在乎那些偶尔能飞上山巅短暂驻留的飞鸟,更不在乎山下的世界。
他没有欢乐喜怒,没有情绪起伏,师父教他,他便学,他始终不理解无上剑道的那扇门是什么,但既然师父要他去参透,他便每日都规规矩矩的在山巅打坐修习。
在先后失去师兄和师父的那段年月里,闭目静修是他最愿意做的事情,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必记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的现实。
他能听见风在山间穿梭而过,能听见山石又被雪水滴出了新的纹理,还能听见即将从孤山山脚路过的车马是否载了满满当当的货物。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载着小王爷的车马格外沉重,他从山巅轻盈掠下,循着从未闻过的味道钻进最宽敞的马车,于是香甜的芝麻酥饼和总是爬上山的小王爷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闯进了他的世界,
起先,酥饼是要排在小王爷前头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他在某一天忽然忘了去闻山风有没有带来他朝思暮想的味道,而是去听山风有没有带来小王爷气喘吁吁的动静。
他为此打破了按时打坐参悟的规矩,只身立在山路尽头等了许久,直至夕阳斜下,在一场恶战中负了内伤的小王爷才姗姗来迟。
也是在这一天,道士忽然意识到他有在意的东西了,这个东西不是自幼陪伴他的古剑,不是他试图勘破的剑道,而是一个傻里傻气的,没有酥饼的小王爷。
道士松开握剑的手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长剑落下,将结冰的海面震出细密裂痕,道士释然又轻松的合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的结局是什么,剑道登峰造极需得心境至纯,他若心有魔障,执念丛生,终会落得累累血债。
可他就是一点都不在乎。
他毫不设防的站着,大大方方的将后背暴露给岸上的顾清毓,他或许会被他的师兄清理门户,又或许会被关去孤山那间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在余生中与自己的心魔反复争斗。
总之,所有的结局都不会善终,他没时间后悔哀伤,他只想在最后一段还算清醒的时间里思念一下他的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