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季小冬在大人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信息,这让她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不单单是知道了表姐被打死,而是表姐被打死后,所有人对这件事情的轻描淡写和理所当然!

“后来呢?后来呢?”季小冬曾经追着王荣花问后来,后来报警了吗,判刑了吗,偿命了吗?

“叔伯兄弟去把那男人打了一顿啊,不是给你说过吗。”王荣花不理解季小冬还要继续追问,在她看来,人死不能复生,已经把男人打一顿了,还要怎样?

季小冬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那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那个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都认为,她的一条命,只是把那个男人打一顿就可以抵了!家里的亲人们,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想起来,叹息两句,她的命不好。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坐在明亮会议室里的季小冬,抬头看着这些正襟危坐的人。她语言的感染力太强,以至于坐在边上的一位女同志,正在偷偷抹眼泪。

“我以为这是特例,后来发现,并不是。”

季小冬其实是一个特别脆弱敏感的人,“穿书”的这一年,她不过是把自己的恐惧深深埋藏起来,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自己催眠自己,自己欺骗自己。她看起来嘻嘻哈哈勇往直前万事不挂心,实际上被她压起来的情绪稍稍露出一点,都会令她心惊肉跳。

我看到很多孩子没有出生就已经死去,我看到很多刚刚出生的孩子被扔在路上,我看到很多还没有镰刀高的孩子背着大大大大箩筐,我看到班里的女同学越来越少……

“我如果不是第一名考上初中,我不知道家里还会不会继续让我读书。也许会,毕竟读书识字的闺女,将来出嫁时也能要个好价钱。但是我想有自己的人生,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季小冬深深吸了口气,煽动情绪没有任何意义,要改变现状,对抗强大的“传统”,还要有方法。

“如果不直接发钱,而是把钱补到日常的学杂费和生活费里,不知道可不可行。”

季小冬说完,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很多事情,在坐的人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人当面、直接说出来,用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击碎整个社会粉饰的某些谎言。

“这个事情,我们要重视起来。”齐建国打破沉默,对张勇说:“季小冬同学说的方法,你们再充实再讨论一下,形成一份报告。如果可行,可以先在你们学校做个试点。”

“好的好的!保证完成任务。”张勇点头如捣蒜,这是要给我压担子、担重担,把握好了可以飞升的节奏啊!

之后的事情,就不归季小冬管了。

她被带出去,到旁边的一间休息室里等着继续开会的人散会。

这时候的季小冬并不知道,她在1980年代的这次行动,会在之后产生多大的影响,以致成为社会学研究永远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节点。

“由一封书信,全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平权行动,从生命权、教育权,到劳动权、财产权……真正解放了女性的思想自由和人身自由,把全体女性从父权和夫权的压迫中解放出来……”

现在,这些事情还都没有发生。

季小冬正坐在白色沙发上优哉游哉的喝着水,想着,这次总算结束了吧,以后没我的事儿了吧。我还得好好学习,好好办我的小葵花学习班呢,最近稿费也快花完了,下一篇稿子,是投小麦育种比较好还是棉花防治棉铃虫好呢。

“季小冬。”

季小冬正想着呢,张勇进来了。

他如今对季小冬,说喜欢,还恨得牙痒痒,说不喜欢,还想宣传的全世界都知道这是宁泽初中他的学生,那叫一个心情复杂。

张勇捋了捋脑袋上本就不多的几根头发,得又愁的掉了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