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陇右的旱情,要比陕西路重的多。即便是去年朝廷已经调拨了不少的粮食,填补同样空空如也的陇右官仓,但陇右也根本支撑不了,调兵进入陇右平叛所需粮食。更何况,他们调拨给陕西的粮食,都敢贪墨三成,谁又知道调往陇右的粮食,会不会也一样被他们做了手脚?
想到这里,黄琼却是看着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那个户部尚书,突然发现自己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黄琼良久都没有说话,甚至久到那位陆尚书,以为自己脑袋都要保不住的时候,却听到黄琼冷冷的声音:“陕西路先拿出三万石粮食来应急,其余的本王会催促朝廷那边的。”
“便是这三万石粮食,也算是朝廷欠你们的。秋税上来之后,会在最短时日之内偿还的。不过,这三万石粮食,最迟三日之内必须要运往陇右。若是再迟迟不动的,休怪本王无情。至于你们,现在都回去吧。本王星夜兼程赶路,实在有些乏了。其他的事情,等到明儿再说。”
黄琼端茶送客,几个文官看了看这位英王,有些低沉的脸色之后,不敢再说什么。小心翼翼的倒退着,退出了殿前司衙门。只是这几位老兄,在离开殿前司衙门之后,不约而同摸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而身上已经被大汗湿透的官服,也实在有些顾不上了。
想起刚刚英王一身的冷气,让自己即便在这个相当燃热的夏天,浑身也是冰冷发抖的西京户部尚书,与陕西路的安抚使、布政使,也只能相对无言苦笑。几个人都清楚知道,这件事情上自己的确有些失职。京城户部胆大包天,扣发了三成的粮食,自己却是连屁都没有敢放。
近一年的时日,自己却是连一个上奏的折子都没有,这已经是严重失职了。更何况,自己虽说没有从这里贪墨一文钱,只是对这件事视而不见,还替京城那边隐瞒,至少一个失查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传闻这位英王眼睛里面不揉沙子,对失职官员处理一向都相当的重。
搞不好,自己这身官袍直接就穿到头了。想到这里,几个官员都无奈的叹了一声,心中暗骂户部不是一般的坑人。好处都他们自己得了,可这坑还得让自己去添。这次虽说掉脑袋未必,可这大家都辛苦了十几年换来的官位,就这么丢了,又谁能真正的甘心?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看了看西京殿前司,很是雄伟的衙门口。以及门前雁翅型排开,站的异常标准的英王那三百亲兵,不由得无奈的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就算把户部那些龌蹉官祖坟都挖了,又有个屁用?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去赶快按照英王的要求筹集粮食。
以便可以将功赎罪,就算保不住自己的官位,也别被英王处理的太狠。离开殿前司之后,几个人都返回了各自衙门,想着怎么弥补之前的失误。而那位西京户部尚书,更是不敢在摸鱼。回到自己衙门之后,犹豫了半天还是提笔写了一封请罪的折子,派人送到了殿前司。
其实,几个被吓的心惊胆战的几个人都不知道,黄琼压根就没有理会他们几个。在几个文官走了之后,那位西京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应城伯欧阳杰剧烈的咳嗽一阵之后,才轻声的道:“英王殿下,你也不要难为他们了。他们几个这些日子里,其实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他们都是去年官仓大案之后才到任的,有些东西让他们讲的太清楚,也是有些强人所难。西京各衙门本身就是闲置的官,四部之中也就户部有点实权。可真正的大权,还都掌握在京城户部手中。今年陕西旱情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缓解,又涌入大量的陇右难民。”
“官仓里面的粮食不能动,为了赈济灾民,他也算是尽了很大的力气。陕西没有外出做了流民的灾民,之所以没有出现饿殍遍地。全靠他们几个人到任之后尽力筹措,到处张罗粮食赈灾,才勉强支撑到现在。他手中实权就那么点,管辖的地区又都是旱情极重的地方。”
“他们几个不仅要应付陕西旱情,还要赈济从灾情更重陇右,涌入大量的难民,已经是尽心竭力了。他们要救济灾民,就需要大批粮食。而他们又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粮食?这其中除了陕西路自己可以,从灾情轻一些的地方筹措一部分之外,主要还需要户部协调从外省调粮。”
“这个时候,他一个实权不大的留户部尚书,又哪敢得罪京城户部?就算摘了户部尚书的脑袋,可下面的那些侍郎、主事、员外郎,一样不会让他的日子好过。王爷,您能撤换一个户部尚书,可您能将整个户部的官员都换了?刀把子在人家的手中,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相比较之下,他们几个人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虽说在此事上,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可也是为了这陕西千百万的百姓。与前任那位先是隐瞒灾情不报,后又趁机大势敛财的安抚使相比,他们能够保证在这大灾之年,没有出现大量灾民饿死的情况,已经是做的很好了。”
“王爷,灯下黑的道理您是清楚的。有些事情是说得,但却查不得的。几十万石粮食的三成,这件事情不是一个单单户部那个官员,自己就能够做到的。恐怕户部的人,都牵扯了进去,甚至还包括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这么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就算是皇上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更何况,现在陇右战事正急。陕西、陇右旱情,有刚刚开始缓解。大军征战,所需粮饷还需要户部筹措。这个时候,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英王若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可以等到陇右形势定下,英王殿下返京之后,再行追究此事。否则,这些人行事未必会真有所顾忌。”
“英王,别看您现在实际上已经身处太子之位。可这些人,一旦被逼急了,他们是真敢只背后下黑手的。不说别的,该给的粮草拖上您半个月,搞不好就能将这数万大军给拖死。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王爷,有些人未必会将这天下的利益看在眼中。”
说到这里,这位应城伯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沉声道:“更何况,现在调拨过来的军粮,虽说不足以长期支撑。即便是那位郑大人挪用一部分,但是供应大军一个月之内使用,还是足够了。大军迟迟未动,是老臣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下的令,粮草不足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这位应城伯的话,让黄琼微微一愣。原本这番话说罢,黄琼很是有些恼火。陇右那边军情似火,可他手握朝廷在西北全部精锐的留都殿前司都指挥使,堂堂的应城伯,却找种种借口按兵不动。只是派出了几千人马,赶去陇右重镇庆阳应付差事,就算说他其心可诛都不为过。
只是看着几乎是半躺着,才能勉强维持的这位老伯爵,黄琼勉强压制住心中火气,几乎咬着牙道:“老伯爵,您是与国同休的伯爵。本王知道您并非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更知道您不是那种至朝廷利益而不顾的人。但本王希望您能给出一个理由,说服本王的理由。”
对于黄琼语气之中的火气,这位应城伯却是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抬起头看着屋子内房顶,边咳嗽边叹息。良久才长长的轻叹一声道:“老臣之所以没有遵守圣旨和英王手谕,按兵不动的原因就一个,那就是老朽不希望这两万大军,成了被朝廷丢过去打狗的肉包子。”
“蒙皇上高看,老朽是明德九年,接任的这西京留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与这些兄弟,日夜相处到今年已经十年了。可以说这西京大营的老兵,老臣闭着眼睛都能喊出他们的名字。正是因为如此,老臣不想这些曾经日夜相处的兄弟,因为胡乱指挥而无辜埋骨他乡。”
“王爷,其实您的初衷是没有错的。在朝廷大军赶到之前,党项叛军必须将其封在宁夏府境内。一旦让其成为流寇,对整个西北都危害是极大的。尤其是陇右各大马场,如今存栏的战马总数在十余万匹。若是让其流窜到陇右腹地,夺取这些战马,那么对朝廷危害就太大了。”
“到时候,朝廷在想要剿灭其,耗费的钱粮恐怕更是朝廷眼下难以担负的。可出兵容易,但是王爷将呢?按照朝廷定制,在朝廷委任的主将未赶到之前,应该由陇右节度使负责战事。可陇右的那位李节度才能,老臣还是清楚知道的。眼高手低,也就有些说大话的本事罢了。”
“至于真实的能力,若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那都是高看他了。调任陇右节度使之后,更是将心思都放在捞钱上,让他去指挥,恐怕这两万大军都未必能坚持到您这个制置大使赶到,搞不好就被他给折腾光了。王爷,我不可能拿着两万弟兄的命,去交给一个无能的人浪费。”
“俗话说,兵为将之胆、将为兵之魂。战场上决定生死的事情,是容不得半点纰漏的。士兵们能不能跟着一个可靠的,让他们可以信任的人上战场,是关系到军心士气的头等大事。西京大营这五万精兵,是朝廷在西北的定海神针。皇上将他们交给老臣,是对老臣绝对信任。”
“老臣既然身负圣恩,又岂能将这五万大军,交给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的蠢人去指挥?那位烂泥扶不上墙,一手好牌都能打得稀烂的李节度。老臣更是万万不敢,将那两万大军交给他去任意挥霍和浪费的。老臣不会轻易去冒险,而朝廷更是浪费不起这么多的精兵。”
“老臣若是身子好一点,倒是可以带兵出征。就算不能一举奠定胜负剿灭叛军,可在朝廷任命的主将赶到之前,据城死守还是可以的。可您看我这个身子骨,现在连马都骑不了了,怎么还可能带着他们出征?老臣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一个无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