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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绿悒悒不乐,却道:“曼陀罗丹不是你给季如蓝吃的药么?”

沈瑄道:“我身边不带毒药的。情况紧急,只好用曼陀罗丹下毒了。”曼陀罗丹本是治疗哮喘的良药,但如过量服食,却有麻痹惊厥之险。沈瑄吸过解药,将身边所有的曼陀罗丹尽数捻碎了投入灯油之中,又托词将灯送到王妃面前,让她中毒倒下。这一来也不免殃及了蒋灵骞她们。

周采薇道:“楼师兄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蒋灵骞道:“他驾着小船回来,只怕还有一会儿。”

周采薇摇摇头,心想这次楼狄飞无功而返,定然不悦,道:“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待会儿我师兄回来知道你放了吴越王妃,一定要与你为难。表妹,此地绝不可久留,你快带着黄涛,去寻了杨妹妹,急速北上去罢。我留下来等楼师兄回来就走。”

大家草草掩埋了黄云在和梅雪坪的尸身,一起出来。季如绿叹道:“但愿将来有机会再回来安葬两位师伯。”

黄梅山庄依旧沉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劫后余生的人们解缆水边,匆匆道别。沈瑄细细的把季如蓝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季如绿。季如绿记住了,又含泪向蒋灵骞拜别:“小师妹,下月你出阁之后,只怕我们再难会面了。”

蒋灵骞默默不言。

季如绿和黄涛望鼋头渚去了,沈瑄却和蒋灵骞划着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烟波迷茫。蒋灵骞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讲。沈瑄忍不住道:“离儿,我一时心软放走了吴越王妃……”

蒋灵骞一笑道:“我没有说你不该放啊!把船摇到那边岸上去罢,我……我有话对你说。”

沈瑄把船泊在了岸边,此处离宜兴城不远了。远远的可见湖边几盏星星的渔火,在北风中摇曳。早起捕鱼的太湖渔家已经出船了。将小船系在岸边一段树根上,两人找到一块大的湖石,并肩坐下。蒋灵骞望着粼粼的湖水中,映出细细一钩清冷的残月,目光也如同寒潭烟水一般缥缈。过了一会儿,只听她悠悠道:“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啊!”

她慢慢的伸出右臂,将袖子卷了起来。沈瑄不敢逼视,蒋灵骞却道:“你看看这个。”沈瑄看见她的右臂上紧紧的套着一只红色玛瑙雕成的臂环,衬着雪一样的臂膀显得分外的夺目。“能看得见上面的字么?”蒋灵骞问。

就着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见臂环上雕刻着碧桃花,侧面隐隐的刻着八个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问道:“是你的生辰八字么?”

蒋灵骞道:“可能是罢。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一天。但这只臂环是从小就套着的,取都取不下来,或许与我的父母有关。我用这八个天干地支算过生日,不知算得对不对。”

沈瑄掐着指头道:“戊子年是吴越国宝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928年),今年已是晋天福八年(943年)……你今年十五岁,是么?那就对了。”他折断了几根草茎,摆在地上作筹码,算了一阵子,道:“你师天成三年二月十二日未时出生的。过了年,还有一个多月,就满十六岁了。”

蒋灵骞点点头:“与我自己算的一样。”

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日,你生得可巧。”

蒋灵骞不答,自己出了一会儿神,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沈瑄问道。

蒋灵骞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认出是那天在梅雪坪的厅上她手里的那一封。只听她缓缓道:“爷爷隐居十多年,从不与人来往。他竟然会拉下面子,托付被他赶出门的弟子帮他传递书信,我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你看看这信罢。”

沈瑄迟疑片刻,就将信纸抽出,对着月光读了起来:“灵骞吾孙如面,自汝擅离天台,计有六月,何乃至今不归矣。吾日日心焦,江湖险恶,恐稚女难逃不测。乃命故弟子梅雪坪等寻访传书。吾孙见书如见吾,当立归天台山。天福八年汝龄十六,婚期二月初六,万不得延误。汝婚姻之事系吾一人主张,皆因罗浮山汤慕龙实人中龙凤,学艺精湛,且求凰之意殷诚可鉴,乃万金难求之良婿也。汝若得归汤氏,一生无虑,吾桑榆之年,亦可宽怀。汝不可更有怨怼,效小儿女矫情。如期归山,完汝终身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寻汝,切切!”

沈瑄知道这些话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然而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上,压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他一向都知道蒋灵骞终究要嫁给汤慕龙的。但这一日没有到来,便总觉得仍有希望。从去年到今年,浑浑噩噩中,这点希望居然也在悄悄的生长、繁衍。然而这一刻,梦终于做到了头。蒋灵骞将这封信那给他看,那是说她不能违背她的爷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过了半日,他才平静道:“你是要赶回去完婚了。那么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