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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鱼头还未到面前,沈瑄就觉得一股麻辣香气热烘烘扑鼻而来,几乎呛死。瞥了一眼,只见一碗红得发黑的油汤晃来晃去,面上满满的全是红辣椒,黑花椒之类,看了就发晕。沈瑄朝窗下那边望去,一个三十岁上下,虎背熊腰的风尘侠士笑眯眯的瞧着他,面前也摆了同样一碗剁椒鱼头。那侠士朝他拱了拱手,就径自把筷子伸到碗里,竟似吃得津津有味。沈瑄明白了,那人笑自己不敢吃辣椒。

究竟是少年气盛,看见那人得意洋洋的吃相,沈瑄的心不免高了起来。不就是吃一只鱼头,又能如何?

当下就把那海碗端到面前来。吃了第一口,才知道那炒青菜真的不算什么。他不敢细品滋味,只吞下去拉倒。刚咽时还不觉什么,但只一会儿,熊熊大火就从咽喉烧了上来,双唇烫得不敢碰一碰筷子。这哪里是吃饭,简直是受罪。但沈瑄是个不肯低头的人。既然吃了第一口,就一定要吃完。他气聚丹田,神形归一,一心一意对付起那鱼头来。拼了一回,居然就消灭完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两个太阳都胀了起来。舌头早是辣得没了知觉。看见茶壶在桌上,忙忙的倒了一大杯漱口。再看那侠士,也吃完了鱼,竟然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舀那红红的鱼汤喝,还满脸笑嘻嘻怡然自得的样子。沈瑄知道这场比拼还没完,也不找汤勺了,索性端起碗来喝那鱼汤。这鱼汤比起鱼头来,何止又辣了十倍。沈瑄闭上眼咕噜咕噜喝完,回过头,连肚肠都要抽搐起来。他拼命的想有什么药可以止辣的,无如脑子都被辣得麻木了,转也转不动。只得又倒茶喝,却发现茶也喝净了,遂大声叫道:“小二,倒茶呀!”

那侠士听见,端着一只酒壶就踱了过来:“小兄弟,茶水可不解辣,除非是这个。”就向沈瑄的空茶杯了倒了满满一杯白酒。沈瑄向来很少喝酒,更别说这样大一杯了。可此时辣得几乎神志不清,舌头也转不过来了,于是一言不发,接过酒一气喝了个干净。这烈酒一般是火辣,从胃里暖烘烘的逼上来,与辣椒不差什么。可是酒劲过去,的确觉得神清气爽,痛快淋漓。他不由得冲那侠士笑了起来。

那侠士哈哈大笑,就在沈瑄对面坐下,招呼道:“小二,添酒!再来两碗剁椒鱼头!”

从日落到上灯,从上灯到二更,沈瑄与侠士比赛吃辣椒,消灭了七八碗鱼汤,后来索性叫小二将一串一串的干辣椒将来下酒。沈瑄吃一口辣椒,就喝一大碗烈酒,越是辣得不行,越是放不下,觉得平生从未这样畅快刺激过,什么忧愁烦恼,离情别绪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侠士看他喝酒豪爽,也兴致勃勃,一杯一杯的相陪。沈瑄第一次放量,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不胜酒力,只知酒中意气,酣畅胸襟。然而终于渐渐不支起来。

沈瑄醒来时,仍是夜晚。自己却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墨额琴摆在身边。

“小兄弟,醒了就起来喝口茶。”

沈瑄一看,那个侠士独自坐在屋角,面对墙壁不知做什么,这时转身走过来,又笑道:“你可醉了整整一天啦。”

沈瑄喝着茶,不觉不好意思起来,却看见窗外一轮明月已飞上碧霄,照得大地如银,流光若水。侠士道:“不过你的酒量也真不小,我走南闯北道很少碰见可以与我喝上十斗酒的人。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沈瑄遂说了,又问侠士的名讳,那人一笑:“我叫叶清尘。清尘浊水的清尘。本是姑苏人氏。”

沈瑄道:“我还以为叶兄不是湖南人就是四川人呢!”

叶清尘摇着头笑道:“我平生漂泊放浪,好酒嗜辣,难怪你觉得我不象姑苏人。沈兄弟,休怪我说你,酒逢知己,千杯犹少;酒入愁肠,徒损心力。再不可如此了。”

叶清尘立在窗下,双目炯炯。沈瑄看他灰布衣衫,披发散乱,全是风霜之色,但脸上威武英华,潇洒不群,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又听他说话诚恳磊落,不禁对他暗暗心折,遂道:“叶兄说的是。小弟前日借酒浇愁,未免太颓丧了。不过既见叶兄,也算酒逢知己,是以平生第一回喝了这许多呢!”

叶清尘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何必事事上心?良辰美景,当须一尽豪情欢谑。我此时倒要请沈兄弟弄一回你的七弦琴,你可有兴致?”

沈瑄这时心里光风霁月的,遂洋洋洒洒的拨了一曲《河颂》。叶清尘凝神听毕,笑道:“你今日果然心情好,大没有前些日子楚囚相泣之音。”

沈瑄道:“这还是叶兄美酒辣椒的功劳。”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