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紧,怔怔地凝视着那张梦萦魂牵的脸,胸膺如堵,分不清是喜悦、幸福、酸楚、痛苦,还是忧虑。

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她究竟舍弃了多少东西?财富、权力、信仰、父亲……甚至灵魂与生命,而他又当如何报答?如她一般舍弃整个世界吗?

他突然又想起昨夜骑在龙背上,回头望见的烈火焚烧、宛如地狱的佛罗伦萨,一阵揪心的痛楚。

他不知道“飞碟”中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圣子”、抑或“盘古”?又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们发动这样残酷而恐怖的袭击?假如那时不是被玄小童紧紧抱住,或许他早已按耐不住悲怒,掉头回返,和那些人决一死战。然而以他当下的能力,别说救万民于水火,就算要在这乱战中保住玄小童与自身的安全,也极为艰难。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与玄小童重逢时,她站在梵高的《星月夜》下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下刹那世界终结,回想起这一辈子,你会最先想起什么?”是的,在他这短短的一生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呢?

如果明知必死,却要为了理想、公义以及一时的激愤,牺牲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但假如世界真的终结,只有他们两人芶存于世,他又怎能心安理得而又卑微怯懦地活着?

更何况,如果袭击者真是“盘古”,那他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甚至始作俑者,加诸伤亡身上的每一分苦难,都成了永远悬挂在他头顶的十字架,日夜问责。

这些矛盾纠结于心,让他难以决断,无法纾解。即便是骑着“帝陀龙”飞出数千里,即使是越过银白如雪的撒哈拉沙漠,即使是降落在这宛如世界尽头的蛮荒之地,即使是做了一夜噩梦醒来的此刻……始终无法忘怀昨夜那一幕幕惨烈的情景,五味交杂。

世界之大,仿佛处处可以为家,流亡天涯,最终又能否摆脱良心的羁绊、命运的无形之索?

“早安。”玄小童醒了,睫毛轻轻一颤,眼波流转朝他嫣然一笑。笑容甜美无暇,又带着难以名状的俏皮与羞涩,就像这非洲清晨灿烂的阳光,瞬间融化了他心底的冰雪。

“早安。”看着她慵懒地伸了伸懒腰,而后赤脚跳下床,双手掬起竹管里流出的清甜泉水,孩子似的大口喝着,顺便泼洗酡红的脸颊,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心底更觉怅然。假如人生没有这么多的假如,永如此刻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洛河哥,今天你想上哪儿玩儿?”玄小童抹了抹湿漉漉的脸蛋,转过头,笑盈盈地问他,“是想开着吉普车看狮子们猎杀斑马;乘着热气球俯瞰几内亚高原;还是骑着‘帝陀龙’穿越神秘的大峡谷?”

她似乎忘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语调轻松自然又满怀着兴奋与期待,就像是来这蛮荒世界度蜜月的新婚妻子。

“我看……咱们还是环保些吧,低碳出行。”他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心中阴霾渐散,朝着窗外那只“帝陀龙”努了努嘴,笑着说,“不过你确定狮子看见这‘零油耗100%有机燃料海陆空三栖宝马’,还有心情猎杀斑马吗?”

帝陀龙似乎听到他在谈论自己,从瀑布的水潭里伸出长颈,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吼,湿淋淋地破空冲起。

声如闷雷,远远传开。

河边的兽群纷纷抬起头,凛然惊愕,潮水般的四散奔逃。就连那些懒洋洋蹲踞树下的狒群也遽然变色,不安地朝这儿探头张望。

两人对望一眼,忍俊不禁。帝陀龙平张双翼,盘旋着落到高脚木屋外,硕大的脑袋从窗口挤了进来,舔了舔丁洛河的手背,又舔了舔玄小童的脸,痒得她闪身直躲,格格脆笑。

“洛河哥,”玄小童与那巨龙玩闹了一会儿,转眸凝视着他,双颊晕红,眼波里尽是温柔之色,轻声说:“你真的愿意放下所有一切,和我一起做隐居深山密林里的野人吗?”

丁洛河心底又是一颤。

仅仅半年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北京男孩,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周游世界,画尽世间的美景与漂亮姑娘。如果那里有一个让他如此梦萦魂牵的女孩,问他是否愿意一起浪迹天涯,共度余生,他一定会心花怒放,回复得干脆利索毫不犹豫。然而经历了这一切,尤其是目睹了昨夜的种种惨状之后,一时竟惘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答。

帝陀龙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瞪着他,喉中发出低沉的鸣叫,似是极为失望。玄小童脸上的光彩也渐渐暗淡下来,故作轻快地拍了拍巨龙的脑袋,嫣然一笑:“好啦,你的主人还没倒过来时差呢。来日方长,咱们先吃早餐吧。”